次走近了毛主席,“我给您献花来了”。她轻轻地、平静地说。
她知道一切都在变。她可以大胆地学阿拉伯语了,虽然打一夜扑克的人仍然比学一夜外
语的人更容易入党和提干。她可以大胆地与佳原拉着手走路了。虽然有人一见到青年男女在
一起就气得要发癫痫病。但是,他们仍然找不到谈话的地方。公园的椅子早就坐满了。好容
易发现一个,原来脚底下一大摊呕吐物。换另一个开阔散漫的公园吧,那里每个长椅旁的电
线杆上都挂着一个广播喇叭。“现在播送游客须知”。须知里净是些“罚款5角至15
元”,“送交专政机关处理”,“自觉遵守,服从管理”之类的词儿。须知挺复杂,看来不
经过一周学习班的培训,是无法学会逛公园的。能在这里坐下来谈情说爱吗?走。
到哪里去?护城河边倒是没有须知的喇叭,但是那里偏僻。听说有一次,一对情侣在那
里喁喁地谈着情话,“不许动!”一个蒙面人出现在面前,手里拿着攮子,旁边还站着一个
帮手。结果,手表抹(读妈)下来了,现金也被搜了腰包。爱情在暴力面前总是没有还手之
力。后来公安部门破了案,抓到了坏人。有人为什么不喜欢公安局呢?没有公安局不行。
去饭馆。你先得站在别人的椅子后面,看着他如何一筷子一勺,一口汤一口饭地吃完,
点上烟,伸懒腰。然后,你好不容易坐下了,你刚动筷子,新来的接班人为了不致被人抢
班,早把一只脚踩到你坐的椅子衬儿上。他的腿一颤一颤,肉丁和肚片在你的喉咙里跳舞。
去咖啡馆或者酒吧间,那是腐蚀人的地方。所以没有。溜大街或者串胡同。美国也正在提倡
散步,免得发胖。冬天太冷。当然,他们也曾经在零下二十度的天气,穿着棉大衣和棉猴,
戴着皮帽子和毛线围巾,戴着口罩谈恋爱。倒是卫生,不传染。再有,胡同里还有一些顽
童,他们见到一对情侣就要哄、骂、扔石头。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来到人世的。
佳原总是随遇而安。一段栏杆,一棵梧桐下,一道河边,佳原就满足了。他希望早一点
坐下来,和素素依偎在一起,用阿拉伯语和英语交谈,素素总是挑剔、不满意、不称心。
不,不,不。她不要代用品,就像山东顾客不容忍煮花生米里的石子。三年了,他们的周末
几乎是在寻找中度过的。他们寻找坐的地方。找啊,找啊,一晚上也就完了。我们的辽阔广
大的天空和土地啊,我们的宏伟的三度空间,让年轻人在你的哪个角落里谈情、拥抱和接吻
呢?我们只需要一片很小、很小的地方。而你,你容得下那么多顶天立地的英雄、翻天覆地
的起义者、欺天毁地的害虫和昏天黑地的废物,你容得下那么多战场、爆破场、广场、会
场、刑场……却容不下身高1米6、体重48公斤和身高1米7弱、体重54公斤的素素和
佳原的热恋吗?
素素揉了一下眼睛,眼睛火辣辣的。是她的手指接触过辣椒吗?是眼睛辣了才伸出手
指,还是伸出手指,眼睛变辣了呢?今天晚上我们有地方呆吗?天在冷着,但还不用口罩。
佳原说他要去房管局呢,有了房就结婚,他们再不用串胡同了。“我说同志姐,你能不能告
夯(诉)我,这个大市街要往哪哈(下)里走呢?”一个有口音的、背着一个大包袱、被包
袱压得直不起腰来的、新衣服上沾满了灰土的人说。那人其实比素素大许多。
“大市街?这就是大市街呀!”素素向那正变化着红绿灯的十字路口一指。那儿,汽
车、电车和自行车就像海潮一样地一个浪头又一个浪头地涌上去,又停了下来,停下来,又
涌上去。
“这儿就是大市街?”压弯了腰的中年男人抬起头来,翻起了两枚乌黑的眸子。素素的
脖子也跟着发酸。乌黑的眸子表示着诚实的不信任。素素重复强调:“这就是大市街。”她
恨不得把百货大楼和中心烤鸭店放在手心上托给这位老实而又多疑的问路者。问路人犹犹疑
疑地挪动了脚步,他横穿马路却没有走人行横道虚线。穿白衣服的交通民警拿起半导体扩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