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原始宗教传说里,已经预言了弥赛亚的死。weiquxs.net然后复活了,坐在上帝的右边。复
活的前提是死,是钉在十字架上。不死也就没有复活。不死也就没有神圣。不死也就没有信
仰。一切的信仰,归根到底是对于死的信仰。不论通过谁的手,不论通过叛卖还是举荐还是
个人申请自愿,不论通过招标投标还是通过统一密封卷考试,不论通过怎样的具体途径,要
上十字架!这才是最重要的。从五岁的时候,从听到《圣经·诗篇》中关于弥赛亚之死一节
朗诵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别无选择。
你到底要什么?你别无选择!
问话是苏联作家柯切托夫长篇小说的题目。答话是中国青年女作家刘索拉的中篇小说的
题目请把它们联结起来。
六
那是一个盛大的典礼。
军乐队、民族民间乐队和电子合成器奏着赞歌,观众人山人海高呼:我——们——得—
—救——了,然后是有节奏的鼓掌。白发苍苍的老人为我默哀,向我行跪拜礼。老妇人用她
们深沉诚挚的歌声为成千上万的妇女的嚎啕大哭伴唱:
你为我们受苦,
你为我们受洋罪,
如此多的人不识好歹,
好心换来了驴肝肺!
天晴日朗,微风徐徐。全副武装的卫队簇拥着我登上十字架台。这一刻无比辉煌。我的
脸上呈现着神秘而骄傲超凡的微笑,我的步履从容,四肢舒展,达到了绝佳风度,因为别无
选择而大义凛然。我确实看到了,天使在广场上飞翔。天使围绕着我飞翔。
罗马总督彼拉多向众人说道:“今天是逾越节的第二天,按照惯例,我们可以释放一个
囚犯给你们,请公民说话,释放谁呢?”
我的耳边轰地一响。莫非要释放我?依公众对我的爱戴,他们一定会要求把我释放的。
那么,我自幼的茹苦含辛,圣母圣父的教导,我的一切德行,一切禁欲主义,一切奇迹,一
切对于道的领悟和宣讲,我所奋斗终身的使命,我的仁慈与我的形象,我头顶上的圆光,我
的纯洁无瑕的档案或者用英语喜欢用的说法叫作“记录”,特别是我对于那些无知无识、诚
惶诚恐、易喜易怒、多疑多惧、自利自私、攀风攀势、摇来摇去的人们的同情、怜悯与宽宏
的饶恕,又将怎样表现出来?如果我来到十字架前,又被赦免,平安地走下台来,眼睁睁看
着另一个杀人越货的强盗英勇就死,看着一个得不到崇拜,找不到自己的死亡的意义的强蛮
的血肉之躯在刹那间变成血尸,我的上十字架岂不成了一场沽名钓誉的骗局,如果我被释
放,经过这么一番大折腾以后晚上照旧饮水吃肉洗脚睡觉打鼾,现在这些为我流泪向我膜拜
的人如何能再相信我的仁爱我的苦心我的关于宽恕的教导?教育别人宽恕的人是最难于得到
宽恕的。因为要别人宽恕,就把自己摆到了高于一切的地位,摆到了圣人的地位,摆到了再
无还手还口之力的不设防的地位,于是你便变成了众矢之的。宽恕是困难的,让斗红了眼的
人宽恕比要他们的命还难,他们不愿意宽恕不能宽恕,他们就更要睁大眼睛看你能不能宽
恕,你能不能容忍。简单地说,如果罗马总督彼拉多将我释放,不出十天,我的忠诚信徒们
就会把我凌迟处死活埋。
但我又想,如果真的放了,该有多好!走上十字架台,我才想到我还有许多话没有对信
徒们说,还有许多道理没有思考透彻。宗教探讨的是通向天国之路,是永远地摆脱人间的罪
恶贪欲粗俗之路,而宗教是为人间而准备的。没有人间,又在哪里宣讲宗教?又从哪里走向
天国?我爱的是谁人?我怜悯的是谁人?我宽恕的是谁人?我准备为之而受尽一切苦难的是
谁人?不正是这些血肉之躯,这些肉体凡胎的众人吗?当我死去以后,我还能爱他们吗?我
还能超度他们吗?我还能为他们而流泪并接受他们的崇拜和忏悔吗?当我复活以后,我还是
我吗?我还能以肉身与众人的肉身通消息吗?
我心乱如麻,但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