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房顶、木材、锅和许许多多的月亮。青蛙成队游过,我好像已经变成了一只青蛙,而你穿
着白纱做的衣服,显示出你的非人间的笑容,只有我知道你笑容的芳香,只有我知道你笑容
里的悲苦。你坐在水面上,问我吃不吃饺子,你把饺子一个又一个地扔到水里,水里游动着
一条又一条白鱼。有一条水蛇在泡沫中灵活地游动,它领着我在水底打了一个电话:
喂,喂,喂……
是我。
你说,是我,我感动得在水里转起圈来,像一朵旋涡,从旋涡中生出一朵野花,脖子上
套着花环的小鹿在山坡上奔跑,松涛如海。
五
你生气了,你不再说话。“是你吗”,我问的时候你不再说“是我”。我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有许多纸许多书信还有许多钱,包括纸币和硬币。我拉开抽屉后它们通通飞了出来,
像一群蝴蝶,我没有找到你。我也没有在乎它们这些蝴蝶,我深知凡是离去的便不会再返
回,我不再徒劳地盼望和寻觅。我打开房门,房门外是一团团烟雾,好像舞台上施放干冰造
成的效果,烟雾中出现了一个个长袖的舞者,她们都梳着辫子,都陌生而冷淡地笑着,没有
你。我想,她们的辫子已经落伍了,现在辫子应该梳在胳肢窝里。果然,她们的腋下甩出了
发辫,我吓得叫不出声来,我成了哑巴。我找了墙角的柳条包,那里有许多铜碗铜碟铜筷铜
勺铜锤,在我寻找它们的时候它们跳跃起来,飞舞起来,碰撞起来,叮叮咚咚哒哒,一片混
战。我才知道,这是我们之间发生了争吵。我们为什么争吵?这真使我喘不过气,而且疲
劳。我们的争吵使我们筋疲力尽,我知道我的食道上已经长出了恶性肿瘤,肿瘤像一个石
榴,红白相间的果皮,许许多多籽粒,流着血。
多么冷的风啊!我知道了,我奔跑如飞,我打开了电冰箱的门,冰箱内亮得耀眼,空空
如也。难道不是?
啊!这种可能性使我战栗。我打开了速冻箱的小门,果然,你蜷曲在那里,坚硬得像石
头,而你仍然是微笑的。你怎么会寻这样的短见!我的眼泪落在你的脸上,你的脸在触到泪
滴时冒着热气……
六
多么宽阔的花的原野!一匹黄马在草原上奔驰。当它停下来扬一扬头的时候,我才看见
它长着一副教授的受尽尊敬的面孔,他一定会讲几种外语。我的面前是一台白色电话机。也
许这只是一只白色的羊羔吧,柔软的羊毛下面埋藏着一台电话。然而,我已经忘记了你的电
话号,我甚至于忘记了你的名字。这怎么可能呢?你不是就叫???吗?恨死我了,我知道
你正在等着我的电话,至少等了三十年。
我拿起了电话,我茫然地拨动着号盘,电话通了,这是什么?呼啸的风,尖利的哨音,
叽叽喳喳的鸟,铜管乐队又奏响了,只是旋律不可捉摸,好像音乐在隐藏着自己。是你!
是你的温柔娴静的声音。我又拨一个奇怪的号码,“0123456789”,仍然是
你,仍然是你的从容的倾诉。又拨一个,又拨一个98765……拨到天上,地上,海里,
山里,飞机上,小岛上,舰艇上,大沙漠的古城堡里,哪里都是你,哪里都是你,哪条电话
线都通向你,哪里传出的都是你的声音,虽然有的嘶哑,有的圆润,有的悲哀,有的欢喜。
你说:“是我!”像是合唱。
我不敢相信,这幸福这可靠的凭依,我一次又一次地相问:是你吗?你是谁?是你吗?
你说是我。你说是我。你说是我。铜管乐演奏起来,我演奏起来了,嘹亮的号声吹走了
忧愁,也吹走了暗中的叽叽喳喳。地上全是水洼,亮晶晶映着正在散去的阴云。好像刚刚下
过雨。你缓缓地说:
“是我。”白鸽成群飞起。楼房成群起飞。我们紧紧地拥抱着,然后再见。然后我们成
为矗立街头迎风受雨的一动不动的石头雕像。几个孩子走过来,在雕像上抹净他们的脏手。
1979年90年2月
无言的树
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