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倒是想选一个能人,选一个新型领导人物,领导我们走向现代化,领导我们先富
起来……有这样的人我们不选才怪……可是我们选谁去呢?”众人说。
“选谁去?人人都应该来竞选!拿破仑说,不愿意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样,不
愿意当领导的干部就不是好干部。现在是改革的年代改革的月份,每个人都应该拿出自己的
改革纲领,不想改革不会改革不能改革的人只好请他走开,他可以去倒卖香港丝袜嘛!”
“算了吧,倒儿爷们改革意识才强着哩……”哄堂大笑。
“那么小张,你先带个头儿,你来竞选一下嘛,你说说,如果把我们单位承包给你,你
怎么办?”
“我不说……先让别人讲!”小子还有点神秘。
“小张说得对。就是要竞选。没有这点精神的人干脆滚蛋……”几个年轻人热烈起来
了,响应起来了。
“我不竞选,滚蛋的话我就去大街要饭。”老董说。又是一阵哄笑。
如此这般,三起三落以后,小张恶狠狠地说:“要我承包也可以,第一,每年的经费必
须翻三番。第二,人员裁掉三分之二,所有的老的不听话的跟不上的包括你,”他用右手食
指狠指了一下我,“我都要裁掉。裁了的就一律不管,死活没我的事儿。第三,我必须真正
拥有权力——财权,人权,决策权与处置权,谁也不要干涉。比如说用人,我就是要顺我者
昌、逆我者亡,否则领导还有什么权威,工作还有什么效率?比如工资,我想给谁开销多少
就给谁开销多少。否则,发再多的工资有谁领你的情?有谁为你卖块儿?”
至少有一半人为小张鼓掌。有的干脆喊出了声:“我们拥护小张!”“由小张来承
包!”“让小张领导我们先富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真的应该“让贤”了,就干脆让小张来试一试?也许,他们
会使生活焕然一新?可他为什么说得那样龇牙裂嘴,那样吓人!
当飞机呼啸着升空而起,当地平线陡然倾斜起来,他知道,这一切已经永远地逝去了。
他告别这个孤岛告别她如告别逝者。什么是往事呢?坟墓和十字架。
当他用潇洒优雅的姿态与送行者一一握手道别的时候,她拥抱了他。他觉察了她的脸,
粗糙、冰凉、而且坚硬。那颧骨大概是粗大的。这大概是她的命。她不会有更好的命,比一
切温柔小巧更令人痛苦。痛苦就像一场大火,烧毁了楼阁,烧毁了须发,烧焦了心。剩下的
是一片废墟。是一片瓦砾,是已经冰冷、但仍然散失未尽的烟。
然后在废墟上,在分裂的土地上重建起了不夜的城市。到处是耀眼的白灯,是富丽的店
铺,是浓妆的女子,是烤肉的油烟,是哭一样的歌唱,是货物的琳琅,是疯狂的节奏,是抢
劫的危险,是欲望的陷阱,是越来越赤裸的肉体与越来越难以辨认的灵魂。
你好。
你好。
在五星级旅馆的旋转风门旁,他们互相问安。他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城市、这个旅馆、这
个人。也许他的动人之处就在于他的陌生?他像外星人。他不是这架充分发达的回旋加速器
上的一颗原子。他好奇地、傻子一样地张着眼张着口,悲伤地看着它们。
她好奇地、傻子一样地、悲伤地看着他。
而他发抖了。
领导班子连夜开会,争执不下。消息却立即不胫而走:小张即将上台。
告状信飞上来了。小张“偷”过木匠房的油刷与清漆。小张在做“红卫兵”的时候砸过
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唱片。小张给美国人写信,活动出国。小张贿赂一个司机,全家坐
他的车到125公里以外的风景点去旅游。
推荐信和拥戴信也随即飞了上来。小张是开拓型人物。早在1968年小张就说过,农
村必须搞包产到户。在一次会议室险些失火的事故里,小张一个人就向燃烧的沙发泼了五洗
脸盆清水。而且他急中生智把痰盂扣到了帽子冒烟的科长头上。小张既懂业务又有组织能
力,是不可多得的“四化”干部。小张是卧槽的千里马,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