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珍视平安而又渴求巨浪的心!一只海鸥从大洋上飞过。
它期待于海的是什么呢?它拒绝于海的,又是什么?
夏天还要到来。夏天才刚刚开始。夏天将不会被忘记。序幕以前的骚动平息了。好戏还
能不上演吗?当你凝视海浪起伏的时候,你为这个不能不错过了的夏天发了一忽儿呆。
1979年88年9月
虚掩的土屋小院
用三块长短不一、薄厚不一的木板钉起的木门,当然更不曾油漆,也没有门槛。代替门
框的是埋在土里的、摇摇晃晃的两根柱子,门上只有一条由三个椭圆形的铁环组成的铁链,
当家中无人的时候,最后一个椭圆链环扣套在右面木柱的铁鼻上,再挂上一个长长的铁锁。
铁锁是老式的,在我年幼的时候,常常看到这种式样的长铜锁。开这种锁的钥匙实在太简单
了,给我一根铁丝哪怕是一根木棍吧,我将在一分钟之内给您把锁打开。
据说从前有一个时候在伊犁农村连这样的由小小的铁匠炉土法打制的锁也没有人用。简
朴的生活,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财产,稀少的人烟和罕见的、因而是高贵的过客,不发达的
商品生产与商品交换,这一切都不产生使用锁的需要。农家院落里的果树上的果实吗?任君
挑选。维吾尔、哈萨克人认为,支付给客人享用的一切,将双倍地从胡大那边得到报偿。客
人从你的一株果树上吃了100个苹果,那么这一株树明年会多结200个——也许是10
00个更大更甜更芳香的苹果。客人喝了你家的一碗牛奶,明天你的奶牛说不定会多出五碗
奶。多么美丽的信念啊!
那个时候伊犁的农民也养鸡,但他们并不重视去捡拾鸡蛋(至今伊犁农民认为鸡蛋是热
性的,吃多了会上火)。鸡都是自由地走来走去的,没有鸡蛋。有时候一只母鸡许多天不见
了,主人也顾不上去寻找它。一个月以后,突然,母鸡出现了,后面带着十几只叽叽蠷蠷的
雏鸡,主人的孩子将先期发现这样的奇迹,欢呼着去报告自己的爹娘,而对于报告喜讯的
人,按照维吾尔人的礼节,应该给以优厚的款待和报偿。从1965年到1971年我生活
过的这个伊犁维吾尔农家小院,位于乌(鲁木齐)伊(犁)公路(老线)一侧,每天车来人
往,尘土飞扬。当然,那时候房东穆敏老爹和阿依穆罕大娘已经使用那把锈迹斑斑的锁了。
然而,纯朴的古风毕竟没有完全灭绝,我们小院木门上的铁链的最后一个椭圆上,经常挂着
的是一把并未压下簧去的锁,就是说,这把锁仍然是象征主义而不是现实主义的。也有些时
候,连象征主义的锁都不用,最后一个椭圆上的铁鼻里,插着的是随手捡起的一块木片乃至
一根草棍,到这时,连象征都没有了,只剩下超现实、形而上学的符号逻辑了。
1971年,我离开这里不久以后,先是公路改了线,为了安全也为了取直,路不从村
中经过了,小院马上变得安静起来。紧接着,小院拆毁了,按照建设规划,这里应该修一条
路。现时,这条路已经修好了,一条乡村的土路,然而是笔直的,通过田野,通过小麦、玉
米、胡麻、油菜、苜蓿、豌豆和蚕豆,越过一道又一道的灌水渠,路两旁是田间的防护林
带,参天的青杨,青杨上栖息着许多吱吱喳喳的鸟雀。当人们走过这条安谧的田间土路的时
候,将不会再想起,这里本来是一个不大上锁的农家院落。
房东大娘名叫阿依穆罕,1965年我住进她家的时候她已经头发白了大半,满脸而且
满手的皱纹。然而,她还有很好的、我要说是少女一样的身材,苗条,修长,动作灵活。她
的皮肤白里透着一点粉红,瓜子脸,大眼睛,细长的眉毛,任何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她年
轻时候的美丽。她的长相——后来我发现——是多么像中央电视台播放的英语讲座《跟我
学》节目的解说人之一、澳大利亚的凯瑟琳·弗劳尔啊!每逢我观看《跟我学》这个有趣的
节目的时候,我都忍不住要想起阿依穆罕来,我以为我活脱看到了阿依穆罕年轻的时候的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