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城里人了。dykanshu.com
城里人?是的,今天晚上,她帮助妈妈碾玉米的时候,张老娘子和范老娘子从碾房
走过,大声大气地向她妈妈说:
“大顺子(这是她母亲的小名,这里,人们都老白了发了还互相用乳名称呼着)!
怎么还不让秀兰歇歇去?明儿就不是你们家的人了,人家要去城里见大世面去了。”
秀兰不快地转过身子,两位老娘子又说:“哟,脸皮怎么这么薄呀!小心到了婆婆
家受气。不对,是我们老糊涂了,现在做媳妇的都是供在高桌上,受不了气。秀兰是个
好命的!对象是技术人,挣的钱多。听说你白天还挑水呢,是不是?傻丫头,还挑水干
什么,到了城里,再也不用大日头底下往山上挑水了……”
“到城里也得劳动……”秀兰忍不住打断了她们的话。
“劳动,劳动也跟咱们山里头不一样,不用受这份苦了。”
现在,两位老娘子的音容、神态浮现在眼前,秀兰觉得心里很不舒展。
“……北大荒是好地方……”隔壁,小学五年级的弟弟唱道。从看完了《老兵新
传》,弟弟就被这个歌迷住了。然后听见妈妈长出了一口气,翻过身来。这些天,忙着
出工,忙着家务,又忙着给秀兰筹办喜事,可把妈妈给累坏了。
明天,就离开弟弟,离开妈妈了。离开?当然,这是最明显不过的事,是她一个人
到城市结婚去。从小和她一齐打柴、烧饭、下地、做功课的最亲爱的弟弟,为什么这几
天对她有点冷淡呢?睡觉以前,她问:“弟弟,我明天就要走了,你怎么不和我说说
话?”那小家伙噘着嘴,好半天才说:“你走你的吧,我毕业后留在家建设农村。”回
过头,不理她了。弟弟这么小的年纪,原来就怀抱着和姐姐一起建设农村新生活的雄心
壮志啊。
她也懂。在学校,老师和团支部书记常常讲给他们,发展农业是当前的中心任务。
留在农村参加生产是多么光荣,多么有意义。但是,她并没有认真地把这些道理和自己
的实际生活联系起来过。从小,她就是个讲实际的孩子。七岁时候妈妈下地,她就能在
家哄小弟弟了,还要在傍晚烧出一锅开水。她还没有认真地把“责任”、“前途”、
“荣誉”这些庄严而巨大的字眼引入过自己的生活,就像除了短篇小说和连环图画,还
没有过大厚本的经典理论著作出现在她的小书包里。她还不是共青团员,她还没有独立
地做过什么重大的决定。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妈妈叮嘱她,今夜,要好好睡一觉,是姑娘时期在家
的最后一夜了。
窸窸窣窣
是雨?是风?
是风?是雨?
“吱——嘎,吱——嘎”,传来远山鹂鸡儿的啼叫。大概不会下雨了,鹂鸡儿是在
晴朗的夜晚才啼鸣的。
“扑——腾,扑——腾”,一群鸟儿飞过,宿鸟迁居,也许当真要变天气?
如果没有雨……
没有雨,就更得干!她想起三天前团支部召集的青年大会来了。团支部书记在会上
说:
“连年大旱,有的人泄了气。不,不能泄气!谁泄气,谁就倒霉!去年,东庄子的
社员,组织起来抗旱,挑水点种高粱、玉米,雨后又抢种了大批绿豆、荞麦。结果,他
们庄子的生产,在咱们公社占了第一。老天爷甩袖子,还不要紧,要是咱们农民甩了袖
子,国家还指望谁呢?”
团支部书记叫朱勇臣,二十多岁了,去年和秀兰一起毕业的。他们从小学就同班,
秀兰家里没有男劳动力,朱勇臣常常帮他们挑水,拾柴,垒墙豁子,抹房顶子。上初中
以后,由于男女的界限,他们不常在一起了。在学校,朱勇臣就特别棒。回到家来,他
劳动得非常好,现在,每天晚上,他在紧张的劳动和频繁的会议之后,还自学《毛泽东
选集》第四卷呢。不知为什么,从这次进城回来,订了婚事,秀兰就怕看见朱勇臣,当
朱勇臣从大街上迎面走来的时候,秀兰总是慌不迭地绕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