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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许多年,想起这次饯行,钱文感动之中有时又不免惑然。旧北京有句俏皮话,叫做“冷锅里冒热气”,以之来形容此次聚会是再恰当不过了,虽然这样说他钱文显得太没良心。他与二进一家并无深交,怎么安排了这样盛大的家宴来欢送他!在那个年代,这么个请客法,他们简直是拼了老命,他们不想过啦。请的客人简直是匪夷所思。他们费了多少心思!这比准备那么一桌大菜还不容易,这是政治啊。那么多官运亨通正在十分看好的人们被召了来,他们当中也多是与钱文少有联系者,人们热情欢送他钱文。是友谊?当然是友谊,中国人自来就重视友谊的,何况五十年代成长起来的那一批朋友。是过往年代的风气使然?也是的,一种事物出现以后,哪怕并没有站住脚跟,也还会不断重现,余音袅袅,三十年不绝。那时的人们相信一切,他们容易感动容易崇拜容易兴奋容易检讨自己,他们从根本上说与钱文当然是互相信任互相友善的。是一种温暖?他们被冰冻了而且正在被冰冻着,就更渴望温暖,渴望制造一种理由实现一种场合来热烈一番。是——慕名?是他们实际上对钱某人看重的表现?很可能,过去只是没有机会表现他们的看重罢了,某些状况下人们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却多有不便,呜呼!也许是要求进步的具体表现?那时候他和他的朋友们是多么希望进步呀。是——什么都不是?世上的许多事情甚至你无法排除无道理的偶然。
然而他不用再分析下去,人至察则无徒,人至察当然无友。他不应该对一切美好的与善良的东西将信将疑,分析过头成病。人设法弄得太明白,就会使人间再没有单纯的善意。等到人间只剩下了谋略与对于谋略的分析对于猜测的猜测,人类也就不妨灭亡了。当人彻底背叛了上苍的时候上苍自然应该下决心将人类诛灭。他钱文怎么了,他就不能好好感谢一下二进和刘小玲吗?请永远地感谢他们,只有感谢,感谢二进和刘小玲,感谢祝正鸿和束玫香,感谢赵奔腾,感谢卞迎春和小姚,感谢周碧云和满莎,感谢小玲的那几个同事吧。同时,请后来的读者与我们一道为刘小玲而深深哀悼,祝这个天真(?)热情,那时已是即将灭亡的女子的亡灵安息吧。
钱文到达边疆的第四天,见到了办公厅负责人张敏锐同志。钱文过去是从来不称呼别人官衔的,这回见到张同志以后一直是主任长主任短,不这样称呼就无法表现他的老实百姓的本色。短短四天他已经体味到一些外省与京城的不同,其一便是遇官必称官衔。不等张主任开口,光张主任的办公室也令钱文心悦诚服:干净,宽大,缯亮,带着几分威严。桌上有两部电话。大写字台上是一块以墨绿色绒为底的玻璃板,玻璃砖厚重巨大,玻璃下边压着种种便条、电话号码、表格。玻璃上边零摆着各种文件、文件卷宗、文件夹。办公室靠墙有保险柜和报刊架。另一面墙上是公文兜。高一点是毛主席像。写字台后边摆着的是宽大的沙发旋转椅。钱文进了办公室被工作人员让到门口的沙发上,这样座位很舒适但是矮人一头,张敏锐高高坐在转椅上,他看完陆浩生的信便走过来,坐到了钱文身边。钱文立即感到了荣幸。张敏锐说了一套,说得钱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好事都被张主任说到了!可以重新申请入党。可以管一点事。可以到处走一走。可以先发表一点作品。可以找个机会,见见宣传部长和主管文艺的书记。可以这可以那,钱文走出张主任的办公室的时候,直觉得腾云驾雾,好比刚刚当了一回新姑爷。
他下楼梯的时候迎面上楼梯的是一个女同志,他随便*了一眼,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原来她就是火车上结识的,不止一回在餐车的同一餐桌上用餐的那位可爱的女同志!钱文一见她脸就红了,他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他回答人家是不是党员的提问的时候竟然点头默认!在豪情满怀壮志冲天乐观向上并且沉浸在受到党的关怀的温热之中的时候,在准备撒泼颂党坚决一个新时代的歌手的时候,在孤注一掷远走万里只求放声一歌的时候,他竟然转不过弯来无法面对自己的政治遭遇政治现实,打死他他也答不出“不是”更答不出“原来是现在开除了”来。这样,他就陷入了更卑鄙更无耻更无地自容更无颜见任何好人的境地。那女同志似乎已经认出他来,要与他打招呼,钱文转过身去屁滚尿流,落荒而逃。走出大门的时候由于忘记了交还会客证而被警卫拦住。他又是一惊。
这件事他连东菊也没有告诉,他说不出口。他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沮丧,一会儿信心,一会儿担心,一会儿脸红,一会儿脸白。他愈来愈觉得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