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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章完结137

说得清楚吗?谁能理解和相信谁呢?如果他说了,众人相信吗?其实,她就是白死了。wodeshucheng.net白死的人算不算白活了呢?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的政治风波的人,例如廖珠珠现在居住的地方的人们,他们的真相又是什么?他们的真相就是爱尔兰咖啡和岸边冲浪?赵奔腾的真相呢?他是忠诚的国家栋梁?他是平庸取巧的小官僚儿?他的手上也有鲜血?他多想知道呀,他能不能知道呢?如果,他不知道,那么他的儿子和儿子的儿子,在一切都时过境迁以后,还能不能知道真相呢?年轻人对于这些事情已经没有兴趣了。年轻人现在忙着的是出国、赚钱、炒作、联手、从证券交易所出来立即参加张扬时髦学派的堂皇研讨,他们声称再谈论刘小玲之类的事已经是“白头宫女在,闲话说玄宗”了。轻狂和时髦已经遮蔽了一切。轻狂和时髦的背后,又会有什么样的真相呢?想到这里你觉得好难活下去呀。

一个老同志死了,一个劳动模范好人好事的榜样死了,会有许多革命的纪念活动,他的遗体将会放进烈士陵园。一个坚持不合作立场的人死了,一会儿是这一部分人一会儿是那一部分人也沸沸扬扬地炒作,把他树为楷模,把他当作标尺,衡量和剪裁整个世界。可是被革命的红卫兵杀死的革命的真心真意学雷锋的刘小玲呢?还有谁再记得她?她生活在一个鼓吹积极却又未必真的允许积极的季节里,她其实是白白地死了。我们经过了如火如荼的一个又一个季节,每一个季节都使上一个或下一个季节瞠目结舌,强烈的反差使人死亡至少使人疯狂,然而多数人还是活下来了,活到改革开放的年代,活得挺滋润;那冷血的人有福了。

狂欢的季节

王蒙

(三)

第八章

于是我想起了你,你这只可怜的没有来历的虎斑小黄猫。写者认定,在整个六十年代后五年与七十年代前五年,这只小猫是钱文生活中最重要的角色,是那十年的最主要的所指与能指。写者甚至曾经计划将本书命名为《养猫的季节》。养猫才是纲,养猫才有终极关怀、普遍深度、人文主题和道德激情,其余全是目。

你这只小猫儿果真是晦气的“十三点”陆月兰带到钱文这边来的么?也许你只是来自小说写家的偶动灵机?也许写者对于小说的太多的政治背景叙述感到歉意,他再也忍受不了他自己的夹叙夹议的宏大文体,他急切地需要你的渺小你的温馨你的软弱你的对于时代的疏离来平衡小说的趣味,来安慰变来变去的教授与副教授们的趋时心理,并装扮小说以或缺的亲切随意。渺小的肠胃呀,我怎么能整日地只给你以时代中外全席!也许你像灵隐寺的飞来石,你是天外飞来一猫?那么多的浮沉荣辱,悲欢离合,生老病死都只不过变做写家的作料、包袱和花式子——也许更坏,那不过是他们沽名钓誉的身段和巧言令色的口水;何况一只来历不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何的小猫!然而,你诞生了,带着先验的庄严。你是顽强与顽固的,你要求着自己的并承担着本系列长篇小说的某些不可或缺的命运与故事契机。什么都没有,还不能有一点渺小的悲鸣么?咪——噢……咪——噢……你开始了,你的叫声里充满悲戚!

当第二天你稍稍平静了一点以后,钱文抱起了你这双眼闪着惊惧的光芒的小猫。他的手立即接触到了你的薄如纸张的肚皮与细如竹篾的柔弱肋骨,他只要稍稍加一点力,就能把你的全部骨骼攥成一个小球。他非常难过,一只过瘦的猫竟然引起了他的那么恐怖的感觉,这是他从来没有遭遇过的。一个生命能够弱小软贱到这种程度,以至与死亡并无太大的区别,比死亡百倍地软弱、恐怖与无助,这是他从来没有遭遇过的。而且,显然来到世间并没有太久的小猫的眼睛上长着眼屎,你绝望地吃力地睁着眼睛,活像是一个六十四岁、出版不了诗集也混不上正处级待遇的老诗人,当然也就是一个牛鬼蛇神即被某杂志认定的不同政见者。你瘦得失落了体重,正像后来的诗人们胖得失落了诗之仙姿。你目光等待的不是生活而是生活的惩罚。你的皮毛也不干净。污秽,瘦小,惊惶,恐惧……莫非你也是刚刚受到了批斗?你已经许多天没有吃上过残渣鱼儿。

由于惊慌,你从下体流出了一点液体。钱文本来是最怕牲畜的粪尿的,这次出于怜悯,他竟然没有把你抛在地上。他把你轻轻地柔和地放下。他把被你尿湿的手放在裤腿上擦了擦。他拿起一块干馍,咬下一口,嚼了嚼,带着温暖湿润的唾液喂给了你。而你只是惊惧地注视着,你似乎无法理解钱文是在做什么,你根本意识不到人可能喂养你,(用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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