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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章完结143

的导师!

人人革命的结果必然是除了反革命的都革命,也就是除了革命者只剩下了反革命才不革命,这样,既扩大了消解了革命也扩大了并消解了反革命,最后,是取消了革命,真逍遥假逍遥,一起逍遥起来……

早在一九五七年就打入冷宫的“右派分子”们,当初,不叫他们革命了的时候,他们是何等地孤苦伶仃,向隅而泣,浑若丧家之犬啊。等到“文化大革命”一声炮响,看到那么多比自己幸福百倍、崇高百倍、神气百倍、显赫百倍——有的干脆就是当年批判自己搞臭自己的“左派”天之骄子们纷纷落马、游街、挨打、喷气式、抄家、关牛棚、坐正式的监狱、跳楼上吊抹脖子服毒拧开煤气龙头,其命运还不如当年的右派们呢,那么,在震惊和恐惧的同时,“右派”们会不会因了自己的处境不再那么孤单而感到某种卑劣的幸灾乐祸的安慰,并从而变得逍遥一些,心安理得一些,或者用后来时行的一种说法,叫做变得比较能够自我认同一些了呢。

当然,这种境界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文革”开始,钱文一再地诚惶诚恐,心惊肉跳,谨小慎微,时时刻刻觉得什么事即将发生,而且北京也一再传过来什么大字报上点了他的名,什么会议上批了他的诗之类的消息。他已经拟好了检查交代材料和检举材料,从运动的第一天他就思考一旦被关进牛棚,他到底检举谁。已经不像反右时候那样幼稚了,检举的要义在于既要应付运动,又要明举暗保,不能做缺阴德、搞得生孩子不长屁股眼儿的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却始终没有等到什么大事情。“文革”已经将钱文遗忘,也就是说钱文已经被“文革”排除。钱文的政治智慧还表现在他的饮食与大小便上,运动一开始,他自觉地减少了饮食。一听到口号声锣鼓响,他立即进厕所。请想一想,万一这响动着的革命小将是冲着他来的,而他膀胱里直肠里屎尿充裕,那能不出洋相吗?从厕所出来,他还要抢先披一件上衣,他必须有所准备,也许被揪去游街批判六个小时一天一夜,穿得太少了,冻死岂不是活该!中国人的政治智慧已经细腻到了什么程度啦!

更大的智慧当然还多,但那就比较一般啦,不如上面的细节更感人。比如运动一开始钱文他就含笑烧掉了所有的字纸,其中有诗稿,也有他在雁北台权家店劳动改造时候与东菊之间的通信,那个时候他们写的信也许未来完全可以当做抒情散文来发表的。甚至于,连宝宝襁褓时期他们为他记的“婴儿日记”他也一把火送走了,不用说,给婴儿记日记是资产阶级的事情,有哪个贫下中农玩这个?最可贵的是,他焚烧这些字纸的时候并没有任何遗憾,往事已经太多,包袱已经太重,感受已经如磐,生命已经陷入了泥沼。烧了好,烧了好,何必留下那些?哩?嗦的痕迹?人生自古谁无死?世间最烈是“文革”!请问,“文革”都碰上了,世上还有什么难舍难离之物?世界应许给我们的,或者说是我们奉献给世界的绝对不是两只小麻雀的卿卿我我,甜甜腻腻,而是铁与血的挥舞,剑与火的狂欢!到头来,一场大火唯灰烬,三生有幸是无痕!“文革”这一天一到,最舍不得的也得舍得!一不做二不休,你珍惜什么就糟蹋什么,你愈是心疼就愈是证明了这样糟践的必要,就更要发挥出爆破轰炸的天才天赋,这才算打垮了你心中的最后的土围子。何不就此解脱,来他个干干净净!六根除净,烦恼不生,舍弃一切,才有未来。色即是空,空而后色,一穷二白,白茫茫大地真革命!不破不立,不止不行,不杀不生,置之死地而后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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