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皇帝实现了一部分他想要达成的目标。
五岳正神之中,只有一向死忠于大骊宋氏的中岳和之前处境最为难堪的北岳两位法相真身得以完整保全,其余三位全军覆没,修为大跌,几乎沦为寻常山神,苟延残喘,失去了在更换山岳名号一事上再去跟大骊皇帝掰手腕的心气和底气。
真正可怕的微妙处还不是这个,而是崔瀺在早年与宋正醇一场相谈甚欢的棋局中,在皇帝陛下的询问下,一向言谈无忌的国师大人就说起过一些心得,其中就说到了君主任用臣子,有些时候,不妨用一用那些犯过错、吃过打的人,甚至可以重用,因为吃过痛,长过记性,就会格外听话。
所以五岳之中,除去中岳正神不说,其余东南西北四岳,只要有朝一日咀嚼出了这桩惨案的余味,那么多半都会开始对大骊皇帝心怀怨怼,唯独当年最早站错队的旧北岳神灵,只会生出更多的恐惧。
假使在今天之前,崔瀺还愿意将这些细微处的先机一一说给她听,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不打算陪着她一起遭殃了。
这个女子所做的一些龌龊事情,他崔瀺可以忍受,毕竟事不关己,盟友越是心狠手辣,自己的敌人就越是难受,崔瀺还不至于傻乎乎去劝说这位盟友要有菩萨心肠。崔瀺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肯定不是什么宅心仁厚。可假设此次围猎成功,那位皇帝陛下兴许只是敲打敲打众神祇而已,但是现在形势大不一样了。
这位当真是全无半点妇人之仁的娘娘让那名卢氏降将摘掉了宋煜章的头颅,并且偷偷放在木盒内,以备不时之需。
针对谁?自然是儿子宋睦,或者说在泥瓶巷长大的宋集薪。
宋煜章当然该死,建造廊桥一事,涉及宋氏皇族的天大丑闻。宋煜章回京之后担任了一段时间的礼部官员,板凳还没坐热,又被皇帝钦点去往骊珠洞天,名义上是为了更加熟悉当地民风事务,利于敕封山水河神一事,事实上宋煜章心知肚明,这是给了他一个相对体面的死法,不是暴毙在京城官邸,更没有被随意安上一个罪名处斩。
宋煜章依旧坦然赴死。饶是身为大骊国师的崔瀺,哪怕觉得宋煜章是不折不扣的愚忠,可不否认,他还是有些佩服这个书呆子的醇臣本色。
崔瀺私下认为,一个王朝的庙堂之上,始终需要两件东西——不起眼的垫脚地砖和撑起殿阁的栋梁廊柱,缺一不可。
宋煜章,属于前者。
他国师崔瀺和藩王宋长镜,还有那些个六部主官,则都属于后者。
但是这个女人竟然“收藏”那颗头颅,第一次越过了皇帝陛下的底线。
所以就有了她那个名叫杨花的心腹大将被强行派任铁符江江神一事。其实那名宫女虽然确实天赋异禀,可是正常情况下,绝对不至于如此仓促上位。以宋正醇的勤俭精明,一定会更好地利用她的潜力。
这位娘娘仍是硬着头皮,费尽心机,让宋集薪成了白玉京的主人,获得十二柄飞剑的认可,一楼一楼走上去。看似是母亲对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做出补偿,事实上,没有这么简单。宋和才是她真正视为己出的心头肉,是寄予极大厚望的存在。毕竟一个朝夕相处,亲眼看着一点点长大,方方面面都让她顺心顺意;一个远在骊珠洞天,在满是鸡粪狗屎的市井陋巷里摸爬滚打。皇帝陛下的那本密档,她在很早的时候试图偷看过一次,但是被严惩,估计就是从那时候起,她对那个长子由痛心转为死心,加上大骊宗人府簿籍上的“宋睦”后面清清楚楚写着“早夭”,名字被朱笔勾去,触目惊心。
至于她的内心深处是否有煎熬、痛苦,女人心海底针,崔瀺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对她为何以及如何将长子宋睦作为弟弟宋和的垫脚石的那些不为人知的血腥细节和心路历程,崔瀺更不感兴趣。
妇人笑道:“我已经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可是你崔瀺知道吗?”
崔瀺一手负后,一手轻拍箭垛墙面,缓缓道:“知道啊。我打开京城大阵,开门迎敌,虽然初衷是好的,能够让阿良见识到我们大骊的诚意和退让,可我却还是陷入了一个两难境地。”
妇人用可怜的眼神望着这位国师,幸灾乐祸道:“皇帝陛下也是一个扶龙之人,他的性命是你能够擅自放到赌桌上去的?”
崔瀺点头道:“确实如此。”
妇人“好心好意”道:“堂堂大骊国师,曾经的文圣首徒,这个时候,如果悔恨得泪水涟涟,说不定咱们陛下会对你网开一面呢。”
崔瀺笑道:“我是跌倒过很多次的可怜人,吃得住痛,也耐得住寂寞。娘娘你不一样,你出身钟鸣鼎食之家,自幼就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神仙日子,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