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前行。
陈平安说道:“表象一说,还望齐……刘先生为我解惑,哪怕我心中早有答案,也希望能够与刘先生的答案相互验证契合。”
刘景龙点点头:“与其说拳头即理,不如说是顺序之说的先后有别,拳头大,只属于后者,前边还藏着一个关键真相。”
陈平安眯起眼,却没有开口说话。
刘景龙继续正色说道:“真正强大的是……规矩,规则。知道这些,并且能够利用这些。皇帝是不是强者?可为何天下各处皆有国祚崩断、山河覆灭的事情?将相公卿,为何有人善终,有人不得善终?仙家府邸的谱牒仙师,世间豪阀子弟、富贵公孙,是不是强者?一旦你将一条脉络拉长,就可以看一看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他们开宗立派的那个人,祠堂祖谱上的第一个人,是如何成就一番家业事业的。因为这些存在,都不是真正的强大,只是因为规矩和大势而崛起,再以不合规矩而覆灭,如那昙花一现,不得长久,如修道之人不得长生。”
随后刘景龙将自己的见解,与两个初次相逢的外人,娓娓道来。
第一,真正了解规矩,知道规矩的强大与复杂,越多越好,以及条条框框之下……种种疏漏。
第二,遵守规矩,或者说依附规矩。例如愚忠臣子,蠢蠢欲动的藩镇割据武将。
第三,自己制定规矩,当然也可以破坏规矩。
第四,维护规矩。贩夫走卒,帝王将相,山泽野修,谱牒仙师,鬼魅精怪,莫能例外。
在这期间,真正强大的规矩,会庇护无数的弱者。当然,这个规矩很复杂,是山上山下、庙堂江湖、市井乡野一起打造而成的。
故而帝王要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来自省,山上修道之人要害怕那个万一,篡位武夫要担心得位不正,江湖人要孜孜不倦追求名望口碑,商贾要去追求一块金字招牌。所以元婴境修士要合道,仙人境修士要求真,飞升境修士要让天地大道点头默许,要让三教圣人由衷觉得不与他们的三教大道相冲突,而为他们让出一条继续登高的道路来。
隋景澄听得迷糊,不敢随便开口说话,攥紧了行山杖,手心满是汗水。
她只是偷偷瞥了眼身边青衫斗笠的陈平安,见他依旧神色自若。
陈平安问道:“关于三教宗旨,刘先生可有所悟?”
刘景龙说道:“有一些,还很浅陋。佛家无所执,追求人人手中无屠刀。为何会有小乘大乘之分?就在于世道不太好,自度远远不够,必须度人。道门求清净,若是世间人人能够清净,无欲无求,自然千秋万代,皆是人人无忧虑的太平盛世,可惜道祖道法太高,好是真的好,但是当民智虽开化却又未全时,聪明人行精明事越来越多,道法就空了。佛家浩瀚无边,几可覆盖苦海,可惜传法僧人却未必得其正法,佛家眼中无外人,哪怕鸡犬升天,又能带走多少?唯有儒家,最是艰难,书上道理交错,虽说大体上如那大树凉荫,可以供人乘凉,可若真要抬头望去,好似处处打架,很容易让人如坠云雾。”
陈平安点了点头,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刘先生并非儒家子弟,那么修行路上,是在追求‘世间万法不拘我’,还是‘随心所欲不逾矩’?”
刘景龙笑道:“前者难求是一个原因,我自己也不是特别愿意,所以是后者。先生之前曾说‘本心不变道理变’,深得我心。人在变,世道在变,我们老话虽讲‘不动如山’,但山岳其实也在变。所以先生这句‘随心所欲不逾矩’,一直是儒家推崇备至的圣人境界,可惜归根结底,那也还是一种有限的自由。反观很多山上修士,尤其是越靠近山巅的,越在孜孜不倦追求绝对的自由。我并不觉得这些人都是坏人,况且并没有这么简单的说法。事实上,能够真正做到绝对自由的人,都是真正的强者。”
刘景龙感慨道:“这些享受绝对自由的强者,无一例外,都拥有极其坚韧的心智,极其强横的修为。也就是说,修行修力,都已极致。”
陈平安得到答案后,问了一个当时在隋景澄那边没能问下去的问题:“如果说世道是一张规矩松动、摇晃不已的桌凳,修道之人已经不在桌凳圈子之内,该怎么办?”
刘景龙毫不犹豫道:“先扶一把,若是有心也有力,那么可以小心翼翼,钉一两枚钉子,或是蹲在一旁,修修补补。”
刘景龙有感而发,望向那滚滚入海的江水,唏嘘道:“长生不死,肯定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但真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吗?我看未必。”
不是好人才会讲道理。其实坏人也会,甚至更擅长。
苍筠湖湖君,为了避战活命,驾驭云海,摆出水淹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