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书简湖远游,就需要各凭本事了。也有那忘乎所以的鬼物,做了点见不得光的老行当,与山上谱牒仙师起了冲突,打杀也就打杀了。
不过真境宗竟然赔了一笔神仙钱给曾掖,还说是依照大骊山水律例办事,罪不当诛,如果曾掖他们不愿意就此作罢,是可以继续与大骊刑部讲理的。
曾掖其实当时很犹豫,还是马笃宜的法子好,让他去问章老夫子——既然曾掖没那脑子,就去找脑子灵光的人。
曾掖心知肚明,真境宗和青峡岛之所以愿意对他们这帮不入流的鬼修、鬼物区别对待,其实都是陈先生的功劳。
曾掖这个曾经的茅月岛少年天生就适宜鬼道修行,机遇连连,先是被青峡岛管事章靥带离火坑,成了那个账房先生的帮手,然后就一直跟在顾璨身边,前些年就已经是一位观海境练气士,如今俨然是一个山上门派的执牛耳者了。顾璨离乡远游中土神洲之前,将那块太平无事牌留给了他。一开始曾掖挺担心此举不合大骊律例,根本不敢拿出来,毕竟冒用大骊刑部无事牌是死罪。后来才知道顾璨一早就办妥了,将其移到了曾掖名下。这种事情,按照章靥的说法,其实要比挣得一块无事牌更难。
至于马笃宜,她是鬼物,就一直住在那张狐皮符箓里边,胭脂水粉买了一大堆。
陈先生和顾璨的家乡怪人怪事真多,只说陈先生的落魄山,曾掖和马笃宜就曾被一个身材瘦削的少女吓了一大跳,亲眼看到她从极高的山崖上摔下来,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大坑,一个更小的姑娘就那么双手抱头蹲在大坑边缘。等到少女落定,穿着草鞋的脚上鲜血直流。后来他们才知道那个肌肤微黑的少女名叫裴钱,是陈先生的开山大弟子。
用独有的法子确定了他们两个外乡人的身份后,那个肩挑金扁担、手持青竹杖的黑衣小姑娘一下子就变得活泼起来,说:“我们裴钱是在问拳嘞,要给地面的小脑壳狠狠一锤!”
小姑娘蹦蹦跳跳,一路叽叽喳喳,反正都是在说裴钱如何厉害,结果被裴钱按住小脑袋,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我辈江湖儿女,行走江湖,只为行侠仗义,虚名要不得。”愣是把也算见多识广、江湖半点没少走的曾掖和马笃宜说蒙了,因为他俩终究不是纯粹武夫,当年并不清楚裴钱跳崖砸地的诸多精妙之处,更无法理解那种“以纯粹体魄问拳大地”的拳法高度。
这些年,曾掖始终关注陈先生和顾璨的动向,真境宗的山水邸报那是一封不会落下的,只可惜陈先生一直杳无音信。倒是顾璨,当年在龙州分别后,竟然摇身一变,从截江真君刘志茂的嫡传弟子变成了中土白帝城城主的关门弟子。
对于曾经的书简湖众多野修而言,那座白帝城遥不可及,高不可攀。至于那位被誉为天下第一魔道巨擘的郑城主,更是高高在上,犹如天一般的存在。
早年曾掖在青峡岛只要一见到顾璨就会怕得直哆嗦,后来跟着顾璨四处游历,情况才有所好转。到最后,曾掖出门,甚至觉得只有待在顾璨身边才能心安几分。
马笃宜曾经提醒过曾掖,说其实顾璨还是顾璨。他确实变化很大,变得循规蹈矩,会做很多力所能及的好事,甚至很多事情由顾璨做来还会让人觉得大快人心,但是不能因此就觉得他是一个好人了。至于曾掖有没有真的听进去,马笃宜无所谓,她只认定一件事:只要陈先生在人间,山中的顾璨就会变得“更好”。哪怕未来顾璨顺利走到了浩然山巅,在顾璨的心中,依旧都会长长久久存在着某条不为人知的准绳。
其实与曾掖说过那番不讨喜的言语,马笃宜自己心里边也有些愧疚,毕竟当年跟着顾璨一起游历四方,多多少少能算半个朋友吧。不得不承认,跟着顾璨厮混,放心,就像跟着半个陈先生一起走江湖,只管蹭吃蹭喝,无忧无虑。
陈平安离开青峡岛朱弦府来到此地,发现岛主曾掖在屋内修行,就没有打搅这位中五境神仙清修。马笃宜也在自己院子里荡秋千,陈平安就独自去了岛屿山顶,坐在栏杆上慢慢喝酒,看着有些陌生的书简湖。
曾经在这儿兜兜转转数年之久,却也正是此地让陈平安明白了一个道理: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陈平安将一只乌啼酒的空酒壶抛入湖中。
当时座上皆豪逸?如果是说剑气长城的大小酒桌,就对了。
陈平安喝过了一壶酒,在去往云霞山之前,路过一地。
看着眼前的惨淡景象,很难想象这里就是昔年享誉一洲的南塘湖了。
大湖干涸,据说是被旧王座大妖仰止汲取殆尽,如今水位高度不足当年的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