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上,跻身中五境之前一切所需,她都可以保证张侯不用发愁。况且张侯如此年少,想要凭借科举进阶,根本无须如此着急。
女鬼薛如意与少年张侯,平日里都是姐弟相称。看得出来,张侯其实对她的女鬼身份,是有所察觉的。
她自嘲道:“是我病急乱投医了,若是被张侯知晓此事,会一辈子怨我的。”
在道士看来,少年是个毋庸置疑的读书种子,却算不得太好的修道坯子,资质一般,不出意外的话,很难跻身洞府境。凡夫俗子,富贵之家,养尊处优,讲究一个居养气移养体。反观练气士,无论人鬼精怪,另有玄妙——居养体移养气,反其道行之。即便不是幽居山中道场洞府,只需取一洁净屋舍坐定,收束杂念做一念寂然,身躯筋骨不动,气血却随同魂魄做神游,缓缓汲取天地灵气,炼百骸宛若金枝玉叶,从此就有了仙凡之别。
这座府邸占地大,尤其是后院多森森古木,夜深人静,响起数声杜鹃啼鸣。
女鬼站起身,笑道:“吴镝,你就当我没说过这件事好了。”
道士跟着起身:“没事,万一哪天需要如此作为,薛姑娘就与贫道知会一声,莫说是一座门槛高高的学士府,就是刀山火海也去得。”
女鬼嫣然一笑:“吴道长不去给那些京城权贵当个帮闲,真是屈才了。”
道士无奈道:“帮闲狗腿多难听,薛姑娘说是当个谋主、师爷也好啊。”
她伸手一摸,将那笔筒重新收入袖中,姗姗离去。道士阻拦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
女鬼独自穿廊过道,来到后院,登上阁楼,从这边可以看到隔壁宅子的少年,书房窗口透出泛黄光亮。一片月唤起万户捣衣声,吵醒无数春闺梦里人。
道士收拾好桌上抄写的经书,打开抽屉,取出刻刀和石材,开始雕琢印章,给其中一对形制相同、已经刻完底款的藏书印,分别补上两句边款:众善奉行,诸恶莫作。施惠莫念,受恩勿忘。
娴熟地刻完印章,之后道士借着灯光翻看一本地方志,玉宣国京城的雕版印行极为发达,在这边买了不少好书。
看新书,如久旱逢甘霖。翻旧书,如小别胜新婚。抄书需端坐,翻看杂书就随意了,道士跷起二郎腿,摸出一捧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翻页。
窗外又响起一阵杜鹃声响。中年道士念念有词:“千秋百代人,消磨数声里。忧勤与淡泊,毋太苦与枯。”
此次游历,这个学陆沉摆摊的“道士”,是要来与一户人家收取一笔陈年旧账,故而其中一方印章的底款篆刻二字:秋后。
陈平安取出那枚养剑葫芦,走到窗口,长久仰头,将壶内酒水一饮而尽,眼神越发明亮。
闭上眼睛,如听一场多年之前的暴雨滂沱声。
天外七八颗星。
京郊,路边有座茅屋酒肆,狐裘醉卧,一个贵公子手脚摊开,怀捧一根缠金丝马鞭,脑袋枕在旁边妇人的大腿上。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美妇人席地而坐,裙摆如鲜红花开,她双手动作轻柔,俯身帮着公子哥揉着眉心。
夜幕官道上响起一阵马蹄声,为首年轻女子骑乘一匹神俊非凡的青骢马,身后跟着一拨英姿飒爽的矫健少女,皆佩剑。而且这拨年纪不大的少女,一个个呼吸绵长,绝非绣花枕头,行家一看就晓得是那种有名师指点的练家子。她翻身下马,看着那个躲在这边享福的贵公子,气不打一处来,柳眉倒竖,高高举起手中的马鞭,使劲一挥,鞭子响如爆竹。
在此贩酒的美妇人,抬头朝那兴师问罪的年轻女子嫣然而笑,伸出手指在嘴边,示意噤声,莫要打搅了男子的春困熟睡。
女子看也不看那骚狐狸,多看一眼都嫌脏了眼睛,她快步走入酒肆,一脚重重踹在睡如死猪的年轻男人身上,怒道:“马研山,别装死!”
这对年轻男女相貌有几分相似,被直呼其名的贵公子睁开眼,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坐起身笑问道:“又怎么了?有谁惹到你啦?只管跟二哥说,保证没有隔夜仇。”
女子怒其不争,难道家族将来就靠这种惫懒货色挑大梁吗?恨不得一马鞭甩在对方脸上:“马研山,瞧瞧你这副烂酒鬼德行,给马彻牵马都不配!”
马研山嬉皮笑脸道:“表弟而已,从小就只会读死书死读书。三岁看老,真不是咒这小子,我觉得他以后出息不到哪里去。退一万步说,就算这小子读书有出息,做到了公卿又如何?再说了,我不也是探花郎出身?马彻这个小兔崽子,有本事就去连中三元好了,我这个当哥的,亲自负责给他办场酒宴,六部,小九卿,他想要几个正印官给他敬酒?五个够不够?不够的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