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里,又拿出一包钱给豆子奶奶。
豆子穿着平日里最普通的衣裳,手里抱着一个很小很轻的包袱坐上了驴车。 “驾——”赶驴的人一声吆喝,驴车就拖着豆子离开了村子。盐监看着豆子被驴车拖走,睁只眼闭只眼。豆子本来是不能离开的,但张员外花钱疏通了一番,不能成的事情也能成。宁安也跨上了骡子,却是往相反的方向离开。她要回长安去。明明是期待很久的事情,现在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跨上骡子之前,看见豆子坐着驴车离开的样子。她以为自已背井离乡被迫和亲已经很苦了,可在一片山林后,一池湖水边,活着更苦的人。豆子没有婚书,没有聘礼,没有嫁妆,甚至没有一顶轿子,只有一辆破旧的驴车把人拉走。骡子路过湖边的盐池,路过那些日复一日把自已浸在盐池卤水里的村民。宁安看着他们龟裂的手脚,皮肤皱褶里的盐晶,忽然想起一些很久以前的画面。她好似看见抖着花白胡子的张太傅站在她面前。——“官盐价格高,私盐价格低,便有百姓买私盐。官盐价格虽高,但盐税重……各位殿下如何看此事?”——“我父皇赏盐给全天下百姓,让他们别去买私盐不就行了。”……——“官府多少钱收你们的盐?”——“十文钱一斗。”——“盐是很贵,官盐要卖一百二十文一斗。”……——“阿襄,我都知道。”——“因为这样可以吃饱饭,奶奶可以有钱吃药。”……看似不相联的画面在宁安的脑海中连成一片,像涌动的盐水。她猛地调转了骡子的方向,往豆子离开的方向追去。骡子哒哒地跑,颠簸得很。颠簸得宁安眼眶酸胀,蓄了一汪随意要溢出的水。她生在宫中长在宫中,宫中的一切化作一道屏障。她这么多年活在屏障里,见里面鲜花似锦。铁勒汗人的入侵和和亲将这道屏障撕裂了一道缝,而盐湖的卤水彻底冲毁了这道屏障,让她真正看见人间霜雪。骡子踏过水洼,咸腥味冲进宁安的鼻腔里,她胸口有一道被冲溃的堤坝和决堤的洪水。远去的豆子在宁安模糊的视线中像一粒飘在洪水上盐晶。不止豆子,周边有所村民都变成了漂浮的一粒粒盐晶——“我父皇赏盐给全天下百姓,让他们别去买私盐不就行了。”宁安骑在骡子上,又咸又涩的泪水从眼睫间汹涌而出。她看着远去的驴车大哭起来。她笨。好笨。父皇不会赏盐给天下人。是父皇,是京城中那些人甚至包括她自已在内,占了他们的盐,断了他们的生路。“豆子——!”宁安抹着眼泪追上去。她跳下骡子,飞奔而去,追上了驴车。她把豆子从车上拉下来,把怀里的小布包塞在豆子手上:“给你,我给你奶奶治病!你不要去!”宁安的眼泪扑簌扑簌掉。/l!u~o-l¢a+x!s_..c¨o^m/大瑜没了,父皇死了,她不是公主了,她在外面什么都不是。她没用,她不聪明,连枪都被人偷走了,她救不了天下人。可她就是要救豆子!被宁安攥着的豆子也红着眼睛,终于憋不住地哭出来。“丑丫头,捣什么乱!”张家的下人也从驴车上跳下来,骂骂咧咧道:“收了钱,就是张员外家的人,哪有反悔一说?”“赶紧滚!再纠缠,别怪我们动手!”这几个下人五大三粗,胳膊比宁安的小腿还粗。宁安把豆子拉到背后,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对着他们:“钱可以还给你们,豆子不是你们的人。”张家下人扑过来,宁安挥着树枝反抗。可树枝脆而易折,一下就断了。几个下人力气都不小,光从力气上而言,宁安拼不过他们。踢嗒踢嗒!踢嗒踢嗒!一阵有力的马蹄声响起。马很金贵,在小村子里,没人骑马。所有人的视线立刻被吸引过去。马蹄声不是从平地上传来的,而是从山上。他们看见数人骑马从山林间冒出,直冲而下,衣发猎猎。其中一个姑娘手执银枪,高高举起,对着这边高喊:“宁安,接着你的枪!”“驾——”赶驴的人一声吆喝,驴车就拖着豆子离开了村子。盐监看着豆子被驴车拖走,睁只眼闭只眼。豆子本来是不能离开的,但张员外花钱疏通了一番,不能成的事情也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