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一响我就四处乱躲,为自己的形体的客观性而沮
丧万分。400txt.com一切都是这种不可承受的存在之过招来的。
幸好,只是收电费。缴完电费顺手给了电业局的她一包烟。她太匆忙,没有时间留下微
笑,摩托车哆哆哆地冒着青烟。摩托车在月光下像一只饥饿的狐狸。我呢,一株荆蒿。
你说,你建议我把六十年代初期未能发表的短篇小说《初春》写下来,凭记忆尽可能地
恢复,然后注明原委。不仅仅是为了纪念,因为你说你喜欢这个故事。
我谢谢你啦。
我说这种苏联模式的故事也可以不写啦。即使写也不能是老样子。比如说要写这个青年
在等待,但他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他两眼发直,明察秋毫而丧失视力。他本来已经弄到了
护照弄到了签证,他考取了“托福”。他已经花了两千多(或者再多)美元,但他忽然又不
想去了。他问自己,既然阿猫阿狗都在出国都在反思都在更新观念都在写信口开河的小说和
更加信口开河的评论,他得了博士又怎么样呢?进入“博士后”又怎么样呢?这是一个好问
题。英国人就是这样,你提出一个他感到不好回答的问题,便绅士风度地称赞你提了个“g
ood questiom”“好题儿”,就像电影《金色池塘》里,孙子骂爷爷“放屁”
以后,爷爷说:“good words”——
“好词儿”。
那么还写不写姑娘呢?写姑娘还有什么新意呢?要不写个母夜叉?当然不是孙二娘而是
服用类固醇的铁饼冠军,不。还是写个刚刚吃了大剂量的镇静剂的女子吧,从“小鲍庄”来
的。写来到图书馆以后就站到了期刊架前。她站着,站着。青年愣着,愣着。你和我也都愣
着。后来才发现,原来电子石英时钟停摆了。没换电池。
我兴奋起来,我说这可能是一篇好小说,一篇倍儿“潮”的小说,甚至,这是超第九代
的“好词儿”。
你笑了。
我的文学想象的翅膀迅猛翱翔,可以是一个个体户等待一位公关小姐。可以是一只狗等
待一只猫。可以是一排中程导弹等待拆除。可以是一位港客等待一艘缉私船。可以是一个杀
手等待肯尼迪总统。可以是一个瞎了眼的母亲等待从台湾归来的儿子。可以是一个蜘蛛等待
一只苍蝇。可以是蚊子等待哪怕是美术馆画上的光润的人体。可以是正等待不等待无等待伪
等待……
这时,你打了哈欠。
我说,我还没有给你讲完呢。
你一笑,说:“那就继续下去呢。”
电话铃响,通知我明天在第七会议室开会,进南门。
又一个电话,问泡好了的海参要不要,每斤七块多钱。小伙子在工会图书馆等着姑娘,
他看到许多人,也有熟人。
他很奇怪,为什么他等的人,就硬是不来,而他没有等的人来了一个又一个呢?60年
代初期我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得意。我说,这种心情是在我等待你的时候体会到的。那天
你领了票去怀仁堂看莫斯科歌剧院表演的《叶甫根尼·奥涅金》,我等你等了七个小时,我
不停地望着窗口,望着东四大街。我说过许多次了。
你轻轻叹息,目光变得温存。你告诉我,你收到了钟秀的信。这对患难夫妻终于离婚了。
即使等到了,也会离婚的吗?
我不能回答。然而并没有等到,我说。不,我说错了,我的旧日的小说的结尾是这样
的:终于那个眼睛黑得像春夜一样的姑娘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个英俊得多的青年,比如说,
我的描写暗示他是一个劳动模范,一个共青团小组长,或者是夜大学的优秀学生。那时我完
全相信苏联作家协会书记伊萨柯夫斯基的抒情诗里的姑娘,爱的是佩戴奖章的年轻人。这使
我们的图书馆管理员尴尬而且酸楚。他彬彬有礼地为这一对显然的情侣服务,为他们找出了
艾芜的小说《雨》和巴甫连柯的《幸福》。我的六十年代的小说的结尾是这样的:
闭馆了,人们散去。xx(那个管理员,对不起,我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