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了他的名字)一个人沿着
积雪没有化净的林间小路走向宿舍区。他闻到一种只有初春的夜晚才闻得到的类似酸梨的气
味,他祝福那个姑娘和那个比他好得多的青年。他分辨着天上的明亮的与暗淡的星星。为什
么星星模糊了,难道他已经蒙上了一层泪水?他不好意思地笑了。雪还没有化尽,绿草已经
萌生。他好像看到了那个未来的真正属于他的姑娘的温柔的眼睛。那个姑娘还在远远的地方
等着他呢……
我不能保证这一切都是原文。特别是关于气味的描写。我相信那个时候我的听觉嗅觉都
特别好。直到三年以前也还是非常好的。我描写气味的文采一定比现在恢复的那两句话抒情
得多。我推敲每一个字的平仄。把60年代的旧作拿出来,教授和研究生,就会称道我的
“炼句”的功夫了。我让他们满意过的。
“而抒情也已经过时了。”你说。
我问是吗。他们和她们只是那样说“过时”罢了。刘索拉对汪曾祺说:“你们这一代人
爱得太沉重了,而我们爱得轻松。”汪曾祺问道:“轻松?”我1988年6月份在伦敦见
到了刘索拉。她说:“我现在只是一个人。”她说话的样子不像她宣布过的那样轻松。
“后来呢?”你又问。
后来他下放乡下去了。后来他30多岁了没有结婚。后来经人介绍搞了个“对象”。对
象,这是哲学,也是生产劳动。他们常吵。不像张贤亮,绊一跤就会碰见温顺的羊羔李秀芝
和人间尤物马缨花。再后来他也就到年龄啦,退休啦,窝囊和牢骚啦,要个“职称”啦,托
人给孙子买一架钢琴啦……
“然而他总算在一个初春的夜晚等待过。”你说。“这个……请你给我倒一杯酒。最好
给你自己也倒一杯。”
你倒了酒,说:“你喝得太多了。”
是太多了。都太多了。所以变得太少了和一无所有了。我便只把酒杯碰了碰唇边,让杯
中的酒在房中慢慢消散,放出那涩苦的芳香,让酒香想念它的主人和它的前生。
然后我们都有一点失眠。
说“有一点”,因为我们不好意思。失眠就像怀旧,以及干脆还有爱情和文学。早已经
过时了。没有旧可怀的人有福了。他们一定会在个什么《自由谈》上写用不着怀旧的“批
评”文字。
1979年89年3月
春 之 声
王 蒙
咣地一声,黑夜就到来了。一个昏黄的、方方的大月亮出现在对面墙上。岳之峰的心紧缩了一下,又舒张开了。车身在轻轻地颤抖。人们在轻轻地摇摆。多么甜蜜的童年的摇篮啊!夏天的时候,把衣服放在大柳树下,脱光了屁股的小伙伴们一跃跳进故乡的清凉的小河里,一个猛子扎出十几米,谁知道谁在哪里露出头来呢?谁知道被他慌乱中吞下的一口水里,包含着多少条蛤蟆蝌蚪呢?闭上眼睛,熟睡在闪耀着阳光和树影的涟漪之上,不也是这样轻轻地、轻轻地摇晃着的吗?失去了的和没有失去的童年和故乡,责备我么?欢迎我么?母亲的坟墓和正在走向坟墓的父亲!
方方的月亮在移动,消失,又重新诞生。唯一的小方窗里透进了光束,是落日的余辉还是站台的灯?为什么连另外三个方窗也遮严了呢?黑咕隆冬,好象紧接着下午便是深夜。门咣地一关,就和外界隔开了。那愈来愈响的声音是下起了冰雹吗?是铁锤砸在铁砧上?在黄土高原的乡下,到处还靠人打铁,我们祖国的胳膊有多么发达的肌肉!呵,当然,那只是车轮撞击铁轨的噪音,来自这一节铁轨与那一节铁轨之间的缝隙。目前不是正在流行一支轻柔的歌曲吗,叫作什么来着——《泉水叮呼响》。如果火车也叮咚叮咚地响起来呢?广州人可真会生活,不象这西北高原上,人的脸上和房屋的窗玻璃上到处都蒙着一层厚厚的黄土。广州人的凉棚下面,垂挂着许许多多三角形的瓷板,它们伴随着清风,发出叮叮咚咚的清音,愉悦着心灵。美国的抽象派音乐却叫人发狂。真不知道基辛格听我们的杨子荣咏叹调时有什么样的感受。就剧锣鼓里有噪音,所有的噪音都是令人不快的吗?反正火车开动以后的铁轮声给人以鼓舞和希望。下一站,或者下一站的下一站,或者许多许多的下一站以后的下一站,你所寻找的生活就在那里,母亲或者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