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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章完结12

判”,开场白以后无人发言,然后队长谈谈生产,读读刚拿到

的一份“预防霍乱”或“加强交通管理”或“认真缴纳屠宰税”的宣传材料,就宣布大批判

结束。有一次又这样冷冷清清地大批判,不知谁喊了一句:“让马尔克木匠讲一讲!”马尔

克便突然睁大眼睛讲了起来。天南地北,云山雾罩,最后归到正题,原来他批判开公社革委

会了。革委会有个通知:凡出勤不足定额的,生产队得扣发其口粮,马尔克不赞成,他越讲

越激动。队长几次想制止也没制止住,他论述这种扣发口粮的做法违背“红宝书”的教导,

是刘少奇的“修正主义”的流毒,最后他竟喊起口号来:“坚决反对修正主义!”“建设边

疆保卫边疆!”“牢记阶级苦,不忘血泪仇!“誓死捍卫中央文革小组!”还有一系列“打

倒”和一系列“万岁”他一喊,不由得大家也都振臂高呼起来,竟顾不上考虑他的口号与言

论之间有没有必然的联系。这次“大批判”,算是最热烈的一次了。

五天以后,阿丽娅(她因为有一系列病,夏收期间也没有露一次面)托人捎话来,说是

她病重,要马尔克回家看看。队长不准,说是每年夏收他都是这一套,干个五六天后以照顾

病人为名便溜之大吉。他声称他在这五天已经干完了旁人20天的活,他有权利回家照顾他

貌美病多的妻子,便扬长而去,不管气得大喊大叫的队长。

队长真地火了,我也觉得马尔克太不像话了,如果都照他这样,生产队只能垮台,公社

乃至整个国家也会不可收拾。所以当队长在全体社员大会上建议停发马尔克两口的七八两个

月的口粮以示制裁的时候,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不久之后,马尔克纠集了20来个因各种原因被扣口粮的社员到公社闹了一阵,他又是

挥舞着“红宝书”连喊带叫的。事后县公安局派人来调查,幸亏广大社员都说他自来有些傻

气,他学习“红宝书”是积极和真诚的,他绝无任何反动思想反动言行,这样才大事化小,

公安局的人把他叫到公社训了一顿就算了。看开头那个架势,我们还以为会把他逮捕呢。

这一年春节他到伊宁市我的家里给我拜年,我借这个机会劝了劝他,少犯傻气,少乱引

用语录,多出工干活。他一再点头,叹了口气,问我:“老王,你告诉我,人是什么呢?”

我知道他有时候一阵一阵地爱谈禅论道,便引经据典地说:“人是万物之灵嘛。”

他摇摇头,“我看,人是沙子。风往哪里吹,你就要到哪里去。我们妈妈娜塔莎,不就

是这样吗?十月革命一阵大风,把她胡里胡涂吹到中国来了。我们黄胡子爸爸呢,也是让风

吹来的。我呢,阿丽娅呢,如果没有风吹,我们素不相干的两粒沙子,怎么聚到一起去了

呢?”

我说我不同意,如果你只是一粒沙子,那么那些木器呢?

一粒沙子会做出那么精巧美丽、艺术品一样的木器来吗?

一提木器他就高兴了。他承认我说得对,因为一粒沙子是没有灵魂的,而他和他的木器

都是有灵魂的,他常常做梦梦见一种新式样的木箱或者桌椅或者摇床围着他转。醒来以后,

他就到木工房去,一边想着梦里的形象,一边锛、凿、刨、锯……于是一种新式样的木器就

做出来了。他表示,他一定要为我做一个衣架(钉在墙上的一种),这种衣架虽然简易,但

他要做出点新花样来。

春节过后,我应邀到马尔克的木工房去参观,房里充溢着令人愉快的木脂的香味。马尔

克用那种小锛子用得非常熟练,轻松如意,不假思索地向木头胡乱砍去,三下五除二就砍去

了一切他所不需要的部分。我最喜欢的还是看他刨木头,与关内木匠用的刨子完全不同,他

用的是一种用一只手从外向怀里拉的刨子,沙、沙、沙,动作很洒脱。他穿着一件深蓝色背

心,在拉刨子的时候,他的胸、背、肩、大臂、小臂直到手掌的肌肉都隆了起来,那样子真

像一个显示男性健美,劳动酣畅的雕塑。他的动作既是强健有力的,又是颇有节奏和韵律

的,特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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