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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章完结21

羊粪,屈背弓腰,咬着牙行走在山间的崎岖小路上的“老张头”,是一个人吗?他是“老张

头”,却突然变成了张副部长吗?他是张副部长,却突然变成了“老张头”吗?这真是一个

有趣的问题。wodeshucheng.net抑或他既不是张副部长也不是老张头,而只是他张思远自己?除去了张副部长

和老张头,张思远三个字又余下了多少东西呢?副部长和老张头,这是意义重大的吗?决定

一切的吗?这是无聊的吗?不值得多想的吗?

秋文说:“好好地做官去吧,我们拥护你这样的官,我们需要你这样的官,我们期待着

你这样的官……心上要有我们,这就什么都有了。”她缓缓地、微笑着说,她的声音里听不

出一丝悲凉,她说得那样平稳,那样从容,那样温存又那样有力量。一刹那间,她好像成了

张思远的大姐姐,她好像在安慰一个没有放起自己制作的风筝因而哭哭啼啼的小弟弟,其

实,她比老张要小好几岁呢!其实,老张已经是快60岁的人了。快60的人了,在他那个

圈子里却还算作“年轻有为”。古老的中国,悠久的中华!这些年,青年人的年龄上限正像

转氨酶实验阳性反应的上限一样,大大地放宽了。过去,转氨酶120就可以确诊肝炎,现

在呢,转氨酶200还不给开病假条呢!

离开山村,他好像丢了魂儿。他把老张头丢在了那个山乡。他把秋文,广义地说,把冬

冬也丢在了那边。把石片搭的房子,把五股粪叉,把背篓和大锄,草帽和煤油灯,旱烟袋和

榆叶山芋小米饭……全都丢下了。秋文和冬冬,这是照耀他这个年轻的老年人的光。秋文便

是照耀他的无限好的夕阳,他把夕阳留在了长满核桃树的云霞山那边。夕阳对他招着手,远

去了。一步一远啊。这是文姬归汉时所唱的歌词。而有了北京牌越野汽车,车轮的旋转使变

远的速度大大加快了。冬冬呢?冬冬什么时候才能理解他呢?冬冬什么时候才能来到他的身

边呢?为了冬冬的母亲——海云,那棵颤抖的、被碾碎了的小白花,这一切报应都是应当

的。然而他挂牵着冬冬,冬冬还只是一颗在地平线上闪烁,远远还没有升起来的小星星。这

颗星星总会照耀他的。他完全知道,所有的老年人对于下一代的过分的关心,过分周到的安

排,给下一代提供的过分优越的条件和为了防范下一代而划地为牢的一切努力不仅注定是徒

劳的,而且往往是有害的。然而他仍然默默地祝福着冬冬,这个连他的姓都不肯姓的他的唯

一的儿子。他为冬冬的思想的偏激而忐忑不安,虽然他知道要求青年人毫不偏激无异于要求

青年不要是青年,何况这一代青年成长在颠倒和错乱的年代,他们受了太多的骗,他们有太

多的怀疑和愤怒。但是,冬冬是太过分了。他希望他的孩子能够了解历史,能够了解现实,

能够了解中国,能够了解占中国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他希望他的儿子不要走上歧路。他希

望儿子的可以原谅一部分的偏激不致于向害己害人害国的破坏性方面发展。

天晴了。明亮的夕阳有点儿晃眼。他把车内的褐色的遮光板放了下来。透过褐色的遮光

板,他看到的是乡间的薄暮。然而他的身上有阳光。他的上衣和膝盖头上的阳光变幻着。路

旁的树枝切割着夕阳。把光的碎屑不断地洒向他的全身,这给他一种捉摸不定的行进的感

觉。他沐浴在这瞬息万变的光网里,渐渐地觉得舒适和满意。随着这嗡嗡声,轰轰声和沙沙

声,随着指示盘上的红字的旋转和黑字的跳动,他离山乡越来越远,离北京越来越近,离老

张头越来越远,离副部长越来越近。正在工作忙的时候。他竟然请了十几天的假。他甚至告

诉部长,他要解决他的生活问题,接一个老伴来,把爱情说成是解决生活问题或解决个人问

题,似乎这样说才合法,才规范。如果他说他要去看看他的心上人,那么人们马上会认为他

“作风不好”,认为他感情不健康或者正在变“修”。把爱情叫做“问题”,把结婚叫做解

决问题,这真是对祖国语言的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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