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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章完结21

仿佛就会敲出公正、道义和财富。

他那时29岁,唇边有一圈黑黑的胡髭,穿一身灰干部服,胸前和左臂上佩戴着“中国人民

解放军xx市军事管制委员会”的标志。在他的目光里、举止里洋溢着一种给人间带来光

明、自由和幸福的得胜了的普罗米修斯的神气。他每天可以工作16个小时,18个小时到

20个小时。他不知道疲劳。他有扭转乾坤的力量。他正在扭转乾坤。他比一切年轻人都更

年轻,因为他前途无量。他比一切老年人更有经验,因为他是只占居民人口的千分之几的凤

毛麟角的“老”革命家。他担任这个中等规模的城市的军管会副主任,他每天接待地下党组

织的负责人、驻军领导、工会和学联代表、科技人员、资本家和国民党军政起义人士。他的

话,他的道理,连同他爱用的词汇——克服呀、阶段呀、搞透呀、贯彻呀、结合呀、解决

呀、方针呀、突破呀、扭转呀……对于这个城市的绝大多数居民来说都是破天荒的新事物。

他就是共产党的化身,革命的化身,新潮流的化身,凯歌、胜利、突然拥有的巨大的——简

直是无限的威信和权力的化身。他的每一句话都被倾听、被详细地记录、被学习讨论、深刻

领会、贯彻执行,而且立即得到了效果,成功。我们要兑换伪币、稳定物价,于是货币兑换

了,物价稳定了。我们要整顿治安,维护秩序,于是流氓与小偷绝迹,夜不闭户,路不拾

遗。我们要禁毒禁娼,立刻“土膏店”与妓院寿终正寝。我们要什么就有什么。我们不要什

么,就没有了什么。有一天,他正在对市政工作人员讲述“我们要……”的时候,雪白的衬

衫耀眼,进来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现在想起来,那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就像

小时候走也走不完的长街,长大了以后一看,原来是一条小巷。

她那时是多少岁呢?16岁,实足年龄只有16岁,比她小13岁。瘦瘦的,两只热

情、轻信而又活泼的大眼睛。她进来了,她说话的时候两眼紧盯着你,她那么愿意看你,因

为,你就是党。她当时是一个教会学校的学生,学生自治会的主席。(后来把自治两个字去

掉了。不知为什么。)她的同学们因为参加欢庆解放的军民联欢游园活动和讨论社会发展

史,同校董事会和几名外国修女发生了冲突。海云激动地向他诉说事件的始末,说得他也热

血沸腾起来……等到这个事情以中国青年人的彻底胜利而结束以后,海云又来了,“我们全

体同学都希望您去做一个报告,讲一讲我们的斗争的胜利的意义。”“全体同学?那么你自

己呢?”他问。他为什么要这样问呢?他这样问可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是,这个不大不小

的姑娘闯进他的办公室使他觉得愉快,就像白鸽使蓝天变得亲切而鱼儿使海水变得活泼。他

对这个姑娘的明亮的眸子产生了一种好感。“我自己更不用说了,我愿意天天听您讲话。”

海云回答。她为什么这样回答呢?这难道不是爱吗?当然是爱,然而爱的是党。叮叮当当,

蓝色的火花打响在头顶上,他和海云坐在有轨电车里。那时候还没有那么多小汽车,那时候

他并不注意出门的时候要小车,那时候小汽车远没有日后那么大的意义。有轨电车的司机叉

着腿,用脚踩着铃铛,刚把手柄放开,刷地一下又关掉了电门。他们没有座位,他们各自握

着一个悬挂在皮带上的赛璐珞白环。就这样海云也不住嘴地说了许多。“我们班有两个特

务,她们现在很惊慌。她们造谣说蒋介石的空军把上海给炸平了。我们组织了斗争会,在这

场斗争里有四个同学申请入团。”“我们组织了讨论,什么是共产主义的人生观。‘人最宝

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于人只有一次而已……’我们把保尔·柯察金的话抄在了壁报上。”他

进入了礼堂,女学生们拚命鼓掌,鼓掌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所有的眼睛都乌黑,晶亮,闪烁

着崇敬和喜悦的泪光。麦克风坏了,先是发不出声音,后来又嗡嗡地响个不住。等待麦克风

的修理就用了半个钟头。海云站到了台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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