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组织机构的名称和
内涵,弄不清党的机构是何时何人为了什么取消的,弄不清为什么革委会的党的核心小组变
成了党委,弄不清现在让他去报到的组织部是不是原来意义上的、他所熟悉的掌管党员和干
部的党委的一个要害部门。laokanshu.com
但毕竟是要他去组织部。至今,他的党的组织生活还没有恢复。但他按月寄去党费,既
然没有给他什么处分,他就有权利——义务变成了权利——缴纳党费,而不论是政工组还是
核心组,无法拒绝。而且,他是按照他原有的级别和工资缴纳的,虽然他现在每月的生活费
不足他应领工资的三分之一。这也是他的一个挑战,我仍然是高级干部,我的工资的三分之
一也并不比你们少!
“快坐下”,他热情而又客气地请前来接他的军人同志坐下。他的口气,他的笑容,他
的弓曲的腰和背更像山区的老农。这几年,他已经惯于仰视那些在新生的红色政权里工作、
支左的人。那些人的工资比他少一半也罢,却有着十倍、百倍于他的威风。仰视红色政权的
干部便会平视农民、“五七”战士和再教育青年,这是令人痛快的。年轻的,刚刚长出一圈
黑胡子的解放军同志却没有坐下,他说:“外面有车。张思远同志能不能料理一下,下午就
动身?x主任说是愈快愈好……”年轻人的口气既缓和又礼貌,这种口气使张思远想起了昨
天,想起了他有过的秘书和司机,想起了他的党龄和职位。“这个——”他把“个”字拉长
了声音,声音拉得长短和职务的高低常常成正比。他已经有九年没有这样拉长声音说话了,
当明天具有了向昨天靠拢的希望的时候他的声音立即拉长了,完全并非有意。他的脸刷地一
红。
九年来他的心好像一个平静的湖泊。尽管湖泊的深处有漩涡,有波动,甚至有火山的爆
发和死灭,然而湖面是愈来愈平静了。平静的湖面是美丽的,每个人都可以从湖面上看到自
己的倒影,而且,倒影往往比活人更有魅力。
来接他的军人和汽车只不过是向湖泊吹了一口气。湖面上呈现了浅浅的同心圆。于是湖
的自我感觉在发生变化,不管湖泊承认不承认。
他回到了自己的城市。他回到了市委小楼。他被任命为新生的红色的市委的第二把手
了,“可我的组织生活还没有恢复呢!”他提出。“先上任去!”有关领导回答他。还是那
条路。还是那座楼。粉刷和油漆遮盖了九年的疮痍。镶木地板和白晃晃的大吊灯在最初的一
刹那竟使他热泪盈眶了。幸好,谁也没有看见。失去的天堂,他想起了这一句实在不应该想
起的话。九年来,他已经忘记镶木地板和大吊灯了。五年来,他只知道崎岖的、石子铺成的
山径,掩映的树木,石块和石片搭成的房子,室内的地也是土质的,要适当地洒一点儿水,
洒少了起尘土,洒多了和泥。夜间照明靠煤油灯,关键在于把罩子擦净,擦亮。最初他用呵
气的方法,向着玻璃罩子呵一口气,然后用柔软的手绢擦过来擦过去。有一次把玻璃擦碎
了,险些扎破了手。后来他学到了一条经验,用白酒把手绢沾湿,果然擦得晶亮异常,照得
石窑就像白昼一样。何况,晴天有满天星斗,乡村的星星比城市多得多,而且,由于山比地
面更靠近天,所以星星离山村的农民比离城市居民近得多。但是他怕阴天,怕下雨。那次如
果没有秋文医生他也许就没命了。
他现在不怕阴天,不怕下雨,也不怕黑夜了。城市无夜晚。汽车里无阴雨。拥有暖气设
备的办公楼和宿舍无冬天。但是,没有夜晚就没有星星。没有阴雨就没有雨过天晴的重生的
欢欣。没有冬天就没有洒洒扬扬的漫天飞雪的纯洁。有一得必有一失。
许多的老同志、老朋友、老下属、老同学来找他。正像他当初一下子变成了形影相吊、
孑然一身、不可接触一样,他一下子又成了人们的希望,人们的注目的中心。“我早就想去
看你了,这中间我打听过好几次。”有人说,显然不是假的。“我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