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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章完结30

,发动机像发了疯一样地怒吼。dashenks.com飞机抬头了,他们腾空而起。山村被远远

地撂在后面,繁重的工作堆在前面。回去以后他面临的任务棘手而又大有可为,他什么都不

怕了。穿着清洁的蓝制服,头上戴着缀有中国民航的银色鹰徽的硬壳帽子的小小的女服务员

端来了香茶、夹心巧克力、胶姆糖、纪念画片和一家外商承印的附有广告的飞行时刻表。一

只翅膀略略抬高,他们在转弯,达到了预定的高度。比任何一只蝴蝶都飞得高得多。发动机

的声音平稳,庄重,叫人放心。机舱愈来愈热了,他旋松头顶的黑色塑料“龙头”,冷空气

吹到他的脸上。他隔着圆圆的舷窗长久地注视着祖国大地。他爱这阳光和阴影,轮廓和色彩

十分分明的一个又一个的山岭,像是一排排裸露的核桃仁。他爱这线条齐整如棋盘格子的田

园。他爱这纵横交错如蛛网的大大小小的道路。什么时候,能把我们的祖国,包括我们的山

村,都放到喷气式飞机上,赋予她们以应有的前进的高速呢?难道民国18年开始用的菜

汤,还要继续腌下去吗?下面是云层了,白茫茫,灰蒙蒙。不管飞得多么高,它来自大地和

必定回到大地。无论人还是蝴蝶,都是大地的儿子。他拧紧调节空气的旋纽,放低了椅背,

他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桥  梁

他吃了一碗鸡丝汤面,一个花卷,几片火腿和几片榨菜。他伸了一个懒腰,点起一支

烟,吸了几口就掐灭了。他不是诗人,他再没有时间抒情、缅怀和遐想。他必须像牛一样

地、像拖拉机一样地工作。工作做好了就有了一切。他换上睡衣和拖鞋,拿起剃须刀架,打

开洗澡间的顶灯和整容镜上的罩灯,他放了热水,把胡须剃了个干干净净。所有的愁雾都吞

咽到肚子里而面孔在两盏灯的交映下容光焕发。他一贯如此。他往澡盆里放水,不断地用手

试着水的温度。他试着哼了哼在旅途中听过的那首香港的什么“爱的寂寞”的歌曲,他哈哈

大笑。他改唱起《兄妹开荒》来。他好好地洗了个澡。把一切不必要的,多余的负担都洗掉

了,他坚信洗澡是快乐与健康之源。他坚信他会顽强地活下去,工作下去,直到至少家家户

户都有一个洁白闪亮的澡盆。他用干毛巾揩净了身体上的水珠。顶灯与整容灯照红了他的皮

肤。他还不老。他的血管里流着热和红的血液。他关掉这两个灯,来到客厅。他吸完刚才撂

下的那半支烟。他打开落地式收音机,李谷一在演唱《洁白的羽毛寄深情》。他站起来,洗

过澡以后人们轻盈得就像蝴蝶。他轻轻走过去打开阳台的钢门。清冷的夜气扑来,他以为是

来自山谷的风。他披上大衣走了出去。天上的星星和地上的灯火连结在一起。他看着这些无

言的、久远的星星。他发现这些谦逊而持重的,丝毫也不与盛气凌人的新贵——碘灯和钠灯

争辉的星星和山村的星星并没有两样。支持她们的是同一个天空,憧憬她们的是同一个地

面。在昨天,今天和明天之间,在父与子与孙之间,在山村二郎神担过的巨石与17层的部

长楼之间,在海云的在天之灵与拴福大嫂新买的瓷碗之间,在李谷一的“洁白的羽毛”和民

国18年的咸菜汤之间,在肮脏、混乱而又辛苦经营的交通食堂和外商承印的飞行时刻表之

间,在秋文的目光、冬冬的执拗、1949年的腰鼓、1976年的游行,在小石头、张指

导员、张书记、老张头和张副部长之间,分明有一种联系,有一座充满光荣和陷阱的桥。这

桥是存在的,这桥是生死攸关的。见证便是他的心,便是张思远自己。要使这桥坚固而又畅

通无阻。他渴望着一次又一次地与海云,与秋文和冬冬,与拴福一家的相会。他期待明天,

也眺望无穷。

他做了几个扩胸的动作,深深地吸了几口空气。似乎电话铃在响。他走进温暖明亮的室

内,随手拉上了浅绿色的窗帘。他关掉客厅里的灯,走进装有电话的居室。他拿起电话,是

部长,向他问候旅途辛苦和健康,问他“任务完成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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