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写天鹅绒一样的诗。weiquxs.net诗人的心是柔软的。柔软的心总是不可能一直硬挺
下去。就设想我不在好了。就算我没在好了。比如说我现在正在——西沙群岛或者楼下的啤
酒馆。我还会为这个电话机叮铃而痛苦,而心怀歉意吗?
但我明明在着呢。我偏偏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并沿着电话铃电话线意识到又一个人的存在
和他的对话的意愿。对话的意愿应该是神圣的。电话耳机里射出来的是人的语言而不是中子
弹。这真感人,简直令人忧伤。我无法拒绝一个电话就像无法拒绝你伸过来的手。我被征服
了……我终于学会了在电话边活下去。在电话的扰搅和诱惑,在电话带来的希望和恼怒和哭
笑不得下面活下去。而且写诗。写南极,西沙群岛,啤酒馆,爱情,也还有——电话边的时
光。
又过了许多日子,我写了许多据说成功的其实多半是蹩脚的诗。人们给我换了电话机。
上面有一个小机关,把小柄柄按下来电话便不再出声,只有灯光的示意。
我并没有利用过这个现代化设施。我宁愿尊重和倾听电话先生的信息。现代化比棉被捂
残酷多了,我年龄已过半百,无法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残酷的人。还是在我百年之后再实行现
代化反电话非电话化吧。一个外国(现代化的国家)人告诉我,他的电话备有多功用电脑。
他工作的时候由电脑“接”电话。电脑“接”起电话便放录音带说,你要找的x先生不在
家,请把你的姓名电话留下来,x先生将会给你回电话。对方自报家门,电脑自动录下音。
善哉电脑!这就使x先生取得了主动,只和那些经过选择、确认宜于对话的人通话。到了读
书读累写文章写累谈话谈得喘不过气与思考问题思考得后脑发麻的时候x绅士便放电话录
音,然后择其应回电话者回之有趣者而回之,择其不必回不想回回之无味者而不回之。这不
也是人权吗?谁知晓,偏偏对方也是靠电脑来掌握电话的,当x先生给亲爱的(例如)y女
士回电话时,他听到的也是录音:请把你的电话留下来……于是不再有人与人的激动人心的
对话……只有电脑与电脑的平静的千篇一律的“交谈”……
这一天终于来了。我活了50多年,吃了那么多饭,那么多药,穿破了那么多双袜子,
原来就是为了这一天。我成为真正的诗人了。我和诗一样地饱满四溢。我豁出去了,您。我
写新的诗篇,我写当代,我写矿工和宇航员,黄帝大战蚩尤,自学成才考了状元,合资经营
太极拳,白天鹅宫殿打败古巴女排,水鱼专业户获得皇家学位之后感到疏离。我写波音76
7提升为副部级领导,八卦公司代办自费留学护照,由于限制纺织品进口人们改服花粉美容
素,清真李记白水羊头魔幻现实主义,嘉陵牌摩托发现新元素,蕃茄肉汤煮中篇小说免收外
汇券。我忘记了一切,我赞美历史、现实、生活、国内和国外。我赞美咱们的这股乱忽劲
儿。我在电话电子铃音响大作中写作。我相信那每一声咚咚嘟嘟都为我动情,对我呼唤,我
关上电话机小开关写作。我写常林钻石被第三者插足非法剽窃。我写天气古怪生活热闹物资
供应如天花乱坠。我忘记了电话存在。我写北京鸭在吊炉里solo梦幻罗曼斯。大三元的
烤仔猪在赫尔辛基咏叹《我冰凉的小手》。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与意识流无望的初恋没有领到
房证悲伤地分手。万能博士论述人必须喝水所向披靡战胜论敌连任历届奥运会全运会裁判冠
军一个短途倒卖连脚尼龙丝裤个体户喝到姚文元的饺子汤。裁军协定规定把过期氢弹奖给独
生子女。馒头能够致癌面包能够函授西班牙语打字。鸦片战争的主帅是霍东阁的相好。苏三
起解时跳着迪斯科并在起解后就任服装模特儿。决堤后日本电视长期连续剧大名星罚扣一个
月奖金。我号召生活!
生活号召我!电话铃不响了,然而信号灯绿光一闪一闪。仍然,仍然一闪一闪。它无
言。它眨着眼。它期待得好苦。然而不,我不能,我已经与我的诗神一起飞舞。它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