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切地询问我国家大事,当得知海外的某些流言蜚语并无根据的时候,当你得知国家有了新
的进步的时候,你欣慰由衷,长出了一口气。你又显出那热情专注而至沉醉的表情来了。你
又告诉我:
我绝对不会老死在美国的,我要回去。但是如果回去有挨整的危险,我就只能推迟我的
归期。你激动了。
你又说:多呆几年也可以,可以真正学到一点东西。可以得到学位学衔。可以多攒一些
钱。穷,穷,穷真是遭罪啊!
你的话使我沉重,也使我益发骄傲。
你忽然兴奋起来,告诉我你在一些研讨会上与反华反共的政治谰言进行斗争的情况。你
说,离祖国越远,越感到做泱泱大国的一分子的骄傲,越感到了中国的分量。你激烈抨击那
些一到美国就马上用“白华”的口气把中国没头盖脸地骂一通,并以此来讨好邀功领赏的家
伙们。你的话是那样尖刻,我几乎要说你有点“左”了。
很不同。
1975年我终于见到了你。阔别了18年,从1957年运动起来之后我们就没有见
面。1975与1957,像文字或者数字游戏。1975年我在新疆,回京探亲之前我给
你写了信。你没有回信也没有按我信上所讲的时刻表,在估计我到京之后去看我。我以为邮
递出了问题,于是我到已被妻探寻出来的你供职的原学校去找你。那所学校我也是熟悉的。
一进门是一个方砖铺起的院落,东面是一幢楼,木楼梯是裸露在外的。你当年穿着短裤跑上
又跑下,踩出各种声响的楼梯,还是原样子。然而我已经看不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暑假,你
不在校,我留下了信,又留下了话。
你终于来看我了,你老了,然而,你还是你。一样的姿势,一样的脸孔,一样的语气,
你不回答我的各种询问:却忙着劈腿一站告诉我的孩子:
你爸爸是个x才。
当时正批判“唯心论的先验论”(天才论),“唯生产力论”,也不知还有一个什么
论,实质上是在批陈伯达。你却忽略了一切阔别多年之后的嘘寒叙旧,一张口便是极犯忌,
令人一听就起鸡皮疙瘩的“x才”。我的孩子立刻认为你疯疯癫癫,神经不太正常。
然而你对“x才”老友的招待却并非过去那样真诚。你变得油腔滑调。你说,反正要请
你们吃顿饭啊,要尽地主之谊啊,反正是地富反坏右,什么都齐了啊。你说除了学英语你就
搞照相,你说给别人照照、洗洗,放放照片,该联络的人也就都联络到了,该交换的好处也
就都交换到了。你紧接着说,怎么样,我也给你们拍两张照片,放大了留作纪念吧。你的神
态里隐含着不情愿的施舍的厌烦,倒像我们千方百计地找你是为了揩你的洗相纸和洗相液的
油,我脸红了。
为什么我们见面以后谈话是这种腔调呢?我还以为你见了我会落泪,会握住我的手,至
少说一句:想不到今生又见面了。我当时已在远离北京的地方工作了呵!
50年代,一去不返,维吾尔语的“一去不返”是说得很妙的,“硬译”则是“到那不
会归来的地方去了”。
你吹英语,我只能吹维语。你认真地建议我学英语,倒像50年代你认真地回答我不必
把宝贵时间和精力放在攻外语上。我对这个话题并没有多大兴趣。
1975年我对你学英语的建议视若梦呓。我是1980年才断断续续地学起英语来
的。失去了本来可以不失去的,事半功倍的五年。
你恶毒地笑着说,“感谢”文化大革命,解除了你的一切政治压力,思想压力,再用不
着认为自己是有罪的,至少是犯过错误的了。你的恶毒的笑容使我后背冒凉气。人人有罪,
人人犯错误,不是说,轮到“小将们”犯错误了吗?大家轮流,机会均等,自由、平等、博
爱!
j在我和妻到达你家以后半小时带着孩子看全国少数民族文艺调演节目去了。她呆呆板
板地与我们告别。我们本来也是来看她的呀!她不是,曾经是常跑团区委的组织干事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