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没办法说,无从说起。你只是说了你与j的感情变故,你希
望得到我的谅解。你只是称颂v,这表明了你出国以后的“政治路线”。你给我介绍城市和
你们的大学,第二天上午陪我参观“独立大厅”“自由神”这些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文物,
帮我翻译。你又是小心翼翼的,接待我像接待“外宾”。
这是客观上的而不是政策条文上的“内外有别”。
你是在临出国前不久被吸收为作家协会北京分会会员的,你的入会当然与我的介绍推荐
有关,可并不是什么“后门”。你在费城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希望分会继续与你联系,给你
寄“学习资料”,也可以给你一些任务,表现出强得出奇的“组织观念”。这开初使我觉得
几乎不可思议,一个作协分会会员,又能有多少活动,权利,义务?然而,这是你的最后的
“组织”了……它像一条联结着你与祖国的丝线。1984年初冬的一个夜晚,时间已经不
早,我们家响起了敲门声。
一般客人是不会这么晚来造访的。我微感狐疑地去开门。
但我仍然不可能想象,甚至至今不能相信下面所记的。
是j,还有两个陪同者,后来才知道是她们厂的人事干部。三个忧心忡忡的紧张的面孔。
j面孔紧张地告诉我:他出了车祸。
我失去了第二信号系统的反射能力。我不明白,什么叫出——了——车——祸——了呢?
沉默。
j的面色使我启齿:他——没——了?
回答:当时就死了。撞他的是一辆巨型载重卡车。我见过那样的车,大如一座楼房。
j咬牙切齿地说,我没有掉一滴泪。五天前我收到了他最后一封信,一是说他迁移了新
址,让我以后再写信寄给一个他的美国朋友,由美国朋友再转给他。我猜测,我与他的通信
使z闹起来了,他不得不变换地址和收信人,背着z通信。他的信上还用威胁的口气说,如
果不签字同意与他离婚,他将通过美国法律自行解决。j发着抖,由于气愤还是由于痛苦?
j说,你就是在她收到你的最后一封信的那一天被汽车轧死的。我的心怦怦跳击起来。
j说,据悉你是在波士顿至费城的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的。你开着快车,在和z相会之
后。
那是一条明光闪闪的公路,公路两边有巨大的广告牌,有麦克唐纳快餐店,有大片的休
耕的绿草地,有小巧玲珑的兼卖饮料和小食品的汽车加油站,修理站。有一个美国人说,当
“阿波罗”号登上月球后,从月亮上看地球,能看到的地球人的建筑便包括埃及的金字塔,
中国的长城,美国的这一条联结东海岸几大城市的公路。
我知道,你不久就学会了开快车。1982年,是你送我上的波士顿机场。你开车的速
度之快甚至使招待我的久居美国自己经常开车的女主人惊异。就像你穿着短裤上下楼梯的时
候迅跑。你开车的样子洋洋自得。
j说,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他对我太狠了,他报应了。
“报应”是人间最残酷、也许是最公正的一个字眼。
在这一瞬间我想到了你开的小车被一辆重型卡车撞翻时的情景。我似乎听到了你脑浆崩
裂时发出的爆炸式的响声。车翻滚着起了火。
在这一瞬间我不知道你是死于非命还是死得其所,你是在与z幸福温存以后急于赶回费
城做事吗?你又沉浸在新的梦想,新的苦恼里了吗?是政治的、文化的、民族的、意识形态
的与生活方式的分裂终于使你掌握不住自己的方向盘了么?一位来自台湾、定居美国的著名
诗人告诉我,他留在美国,没有回台湾,也许只是因为留恋美国大陆的平坦阔长的高速公
路,以及只有在这样的公路上才能有的高速开车。以你的性格,你会选择怎样的死呢?
在这一瞬间我想到,你总算不可能夺去j的最后的栖身的小岛了。孩子不会被你弄到美
国。
在这一瞬间我想到“高高的乌拉山”,我们的可敬的高能物理学家。他每年都几次出访
西欧。是命运吗?
我想到了一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