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酒药怎么能酿?”
“这是最好的葡萄酒。301book.com好葡萄挂在藤上自己就会变成酒。老王,您没有吃过吗?摘
晚了的葡萄本身就有一种酒味。哪有酿葡萄酒还要放酒药的道理?”
老爹的话使我将信将疑。葡萄这种东西的成分大概最容易变成酒,有时一串葡萄放
的时间长一些,又有外伤,便会发酵,发酵的结果常常是酒香满口,这是我亲口尝过的。
但葡萄汁灌到瓶里,再密封起来,自己就能变成酒?如果这样,造葡萄酒不是易如儿戏
吗?
老爹信心百倍地把两个药瓶特用的橡皮塞芯子塞入瓶口,再把橡皮翻转过来把瓶口
严严实实地包起来。现在,即使倒提瓶子,也不会洒出一滴水来了。
两个玻璃瓶悬挂在葡萄架向阳的那一面柱子上,晚秋的阳光把它们照得亮亮的。
一个多星期以后,瓶子里出现了气泡,液体开始变得混浊起来。我有些兴奋,也有
些惊慌,把这个情况报告给穆敏老爹。
老爹笑嘻嘻地点点头,眼珠一转一转,满意地摆动着胡须,他说:“就是要这个样
子的。”
晚秋是多雨的季节,晚秋的连绵阴雨使瓶子的表面也变得污浊了,气泡也没有了。
我再次去报告。老爹说:“好,好!它要沸腾的,沸腾几次,再平静几次,就变成
好酒了。”
晚秋的雨变成了初冬的雪,葡萄秧已经从架上取下来,盘好,掩埋起来了。葡萄架
显得空荡荡。天晴以后,我透过寂寞的葡萄汁瓶眺望白雪皑皑的天山,望到了一个神秘
的变形的世界。
在无风的时候,初冬的太阳仍然是温煦的。透过花花点点的玻璃瓶,我看到,果然,
已经平静的葡萄汁又活跃起来了,升腾翻滚,气泡一个接着一个,我感到,那里面不是
装了准备酿酒的葡萄汁,而是装了《天方夜谭》里的魔鬼。
北风呼啸,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的前锋已经侵入伊犁河谷,我提醒老爹说:“该
把两只瓶子收回来了。”
“不用管它,那酒自身是热的。”
果然,什么东西都结了冰了,然而混浊的瓶子里装着的混浊的葡萄汁还是流动的。
气泡没有了,装入瓶子的魔鬼的不安的灵魂又暂时平息了。
直到冬至,老爹才把瓶子收到室内,并一再嘱咐:“酒还没有做成呢,谁也不准
动。”
……终于,漫长的北疆的冬天过去了,伊犁河谷吹遍了解冻的春风,到处钻出了绿
草芽儿,苹果树花开似锦,葡萄秧开墩见天日,百灵在空中边飞边唱,成双的家燕从南
方回到了伊犁故乡。两个没有擦拭的玻璃瓶子,重新迎着太阳挂在了原来的地方。
“魔鬼”又闹了两次,葡萄汁在曝晒下煎熬翻滚,我提心吊胆,怕这两个瓶子像红
卫兵武斗用的土造手榴弹一样爆炸。
还是老爹说得对,在经过这样几次沸腾以后,我们的葡萄原汁,不但平静了,而且
净化了,不但不再混浊,不再有任何絮状沉淀物,而且没有颜色了,晶莹剔透,超几脱
俗,如深山秋水,观之心清目明。
一九七○年夏季到来的时候,穆敏老爹把两个瓶子摘下来,擦拭干净,喜滋滋地告
诉我:“我的葡萄汁业已成为葡萄酒喽。”然后,他友好地问,“您不尝一点么?老
王!”
我非常高兴能得到这种殊宠殊荣,而且,动乱的岁月,少数民族的朋友,农村的劳
动,使我愈来愈爱上了酒,而这酒,又不同寻常,是我亲眼目睹、老爹一手制造的,经
历了伊犁河谷的秋冬春夏全部季节。
我把一点点“酒”倒在一个小木勺里,用舌头一舔,几乎叫了起来:“这不是酒!
这是醋,不,这不是醋,是盐酸!”确实:酸得我舌头像着了火。
“那就更好了,酸,说明有劲!这个酒有劲得很!”老爹点点头,自我夸奖。
在维吾尔口语里,“酸”“苦”“辣”往往用一个词。维语中还有一个专门表述酸
的词,我忘记了。我想,老爹一定以为我说的是“辣”,类似二锅头的那种辣了,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