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得差不多是零的颤抖的呼叫声来呢?
说也怪,为什么当沉闷的、古旧的、徐缓的潮声传入耳鼓,成为遥远的幕后伴唱以后,
这虫声便显得不再凌乱了呢?叮、叮、叮,好像在敲响一个小钟,滴哩、滴哩、滴哩,好像
在窃窃私语,咄、咄、咄,好像是寺庙里的木鱼,还有那难解分的拉长了的嘶——嘶——
嘶,每个虫都有自己的曲调、自己的期待和自己的忧伤。dingdiankanshu.com
“在大海面前,他们并不自惭形秽……”他自言自语,说出了声。
“你说什么?老爷爷!”是那个小女孩子,她醒了。她“吱”地推开了门,来到了老人
的身边,“您怎么还不睡?”
“你怎么光着脚?洋灰地,不要受冷……”,失去视力的老人,却凭着自己精微的感觉
做出了准确的判断,他咳嗽了一声,他有点不好意思——不该因为自己的遐想而扰乱女孩子
睡眠。年轻人都应该是吃得香、睡得实、玩得痛快、干得欢的。“我是说,这虫儿的声音是
这么小,”老人抱歉地低声解释着,“但是它们不肯歇息,它们叫着,好像要和大海比赛。
你听见海潮的声音了吗?”
“老爷爷,您说什么呀?这虫儿的声音可大啦!吵死啦!哪里有什么海的声音?呵,
呵,我听不清,哪有这些虫儿欢势呀!它们干么叫得这么欢啊?”
“睡吧,孩子,睡吧,这虫子吵不着你吧?”
“睡着了就不吵了,睡醒了就吵。”停顿了一下,小女孩补充说:“反正比城里卡车在
窗户口经过时候的声音好听……”
他们进屋去了,老人的头枕在自己弯曲的手臂上。好像是刚才推门的时候把虫声带进了
屋子,只觉得屋顶上、桌子下面和床边都是虫声,特别是那个抖颤得像琴弦又像落叶又像湖
面涟漪的虫声。这时候,一弯下弦月升起了,照进了旧纱窗,照在了他的托着银发的胳臂
上。他谛听着虫鸣,只觉得在缥缈的月光中,自己也变成了那只发出抖颤的蠷蠷声的小虫,
它在用尽自己的生命力去鸣叫。它生活在草丛和墙缝里,它感受着那夏草的芬芳和土墙的拙
朴。也许不多天以后它就会变成地上的一粒微尘,海上的泡沫,然而,现在是夏天,夏天的
世界是属于它的,它是大海与大地的一个有生命的宠儿,它应该叫,应该歌唱夏天,也应该
歌唱秋天,应该歌唱它永远无法了解的神秘的冬天和白雪。他应该歌唱大海和大地,应该召
唤伴侣,召唤友谊和爱情,召唤亡故的妻,召唤月光、海潮、螃蟹和黎明。黎明时分的红霞
将送它入梦。妻确实是已经死了,但她分明是活过的,他的盲眼中的泪水便是证明。这泪水
不是零,这小虫不是零,他和她和一切的他和她都不是零。虽然他和她和它不敢与无限大相
比,无限将把他和她和它向零的方向压迫去,然而,当他们走近零的时候,零作为分母把他
们衬托起来了,使他们趋向于无限,从而分享了永恒。在无限与零之间,连结着零与无限,
他和她和它有自己的分明与确定的位置。叫吧,小虫,趁着你还能叫的时候。
海潮停息了,退去了,只剩下了小虫的世界。
“走,走,快点!”女孩子说着梦话,蹬着腿。
安宁,微笑,短促的夏夜。
天快亮的时候,虫儿们安息了,小鸟儿们叫了起来,它们比虫更会唱歌。虫的世界变成
了鸟的世界,然后是人的世界。
听 波
第二天晚上他们来到了海边沙滩上,女孩子在沙上铺了一条床单,盲老人便躺在床单
上。女孩子一会儿坐在老人身旁,一会儿站起身来,走近海,一直走到潮水涌来时会淹没脚
背的地方。水涌过来,又退去了,她觉得脚下的沙子在悄悄地下沉,一开头她有点害怕,后
来她发现沙子下沉得不多,即使在这里站一夜,海水也不会没过她的膝盖,她便放了心。
这海水的运动为什么一分钟也不停呢?她想。
风平浪静,老人听到的是缓慢、均匀、完全放松的海的运动。噗——,好像是吹气一样
的,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