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太婆抬起了头。
“今晚我要去伊犁河沿检查他们的夜班浇水!那个能说会道的马穆特,只会开会的时候
没完没了地给干部提意见,干起活来一点也不负责任……昨天晚上他们组浇水。他呼呼地睡
大觉,包谷地里的水全跑了……要在旧社会,这样的人不饿死才怪……”老爹恨恨地说。
穆敏是生产队的水利委员,而五月份,是昼夜浇水最紧张忙碌的月份,老爹夜间去巡查
浇水的情况,是他这个水利委员分内的事,当然不足为奇。但他事先一点没有说要上夜班,
故而阿依穆罕与我听了都一怔。
这也是穆敏老爹性格上的一个特点:他不喜欢预报自己的行动。当大娘问老爹第二天做
什么的时候,他常给以的回答是:“谁知道呢?”要不就是:“让胡大来决定吧。”
老爹解开黑布褡膊,把两个小馕放好,再把褡膊围着腰系紧,临走出房门的时候,回首
向老太婆一笑,老太婆跟了出去。我看看天时已晚,便铺床准备睡觉。谁知没过一分钟,听
到院里一片喧嚷,劈哩扑通,老头喊,老婆叫。我连忙推门走出,只见房东二老正与他们的
毛驴“战斗”。
穆敏老爹饲养和用以代步的是一条个儿虽不大,但很结实,毛色棕褐的母驴。一个多月
以前,母驴刚刚产了一驹,老爹已经好久没有骑用它,今晚要用,母驴恋驹心切,不肯外
出,只是随着老爹的紧抓着缰绳的手打转,嘴被勒得咧开了老大,显出粉红色的牙花和舌
头,鼻孔大张,十分丑陋。老爹大喊大叫,脸红脖子粗,硬是指挥失灵。老太婆尖声斥骂母
驴,照样无济于事。二老一驴,斗得难解难分。见此场面,我想帮忙又帮不上忙,想笑又不
敢笑。母驴伸长了脖子,更激起了老爹的怒意,跳起来照着母驴就是一拳,用力一拉,估计
使出了老大的力气,母驴跟着向外走了几步,老爹终于憋足了劲把驴拉到了门外的土台边
(维吾尔农家门口大多砌这样一个土台,为骑马骑驴的人上下牲口之用,夏天,人们也可以
坐在这里卖呆乘凉)。
穆敏老爹骑上了驴,但母驴仍不肯走,在街心转着圆圈,任凭老爹拳打脚踢,就是不肯
就范。最后还是阿依穆罕大娘,打开驴圈,把驴驹赶到大路上,果然,母驴精神抖擞地带着
小驹子向庄子方向进发了。
这一夜我睡得很实,大概是白天盲目打埂的活儿把我累坏了。一觉醒来,茶已经烧好,
老爹没有回来,我俨然是一家之主,坐在“正座”上喝了茶。不管喝茶还是吃饭,阿依穆罕
大娘总是半侧着身坐在靠近锅灶、碗筷的地方,不论吃喝得多么简单,她都是盛好,恭恭敬
敬地用双手端给老爹和我,吃完一碗,需要加茶或加饭时,也都由她代劳,她绝不允许我们
自己去拿碗拿勺。维吾尔家庭男女的分工是非常明确的。
中午,阿依穆罕一反常例做了拉面。她告诉我,她早晨在供销社门市部排了一个小时
队,买了五毛钱羊肉,她估计,老爹中午会回来,“老头子一定会给我带茶叶来的,”她笑
眯眯,说起来挺得意。她还告诉我,在供销社排队买肉的时候,一位新迁来的社员对卖肉的
屠夫说:“你别给我这么多骨头,我要骨头少一点的。”屠夫回答说:“骨头该多少就是多
少。如果骨头少,羊怎么立在地上,又怎么在地上走呢?”屠夫的回答使所有排队的人大
笑。阿依穆罕大娘还告诉我,这位屠夫很有名,宰了一辈子羊了,他宰出来的肉又干净又好
吃。我对这一说法提出了一点异议,我说,羊肉好吃不好吃,恐怕决定于羊本身,与谁宰没
有什么关系。大娘打量了一下我,叹了口气,“哎,老王!您不懂,谁来宰,关系大着呢!
比如xxx,xxxx(她提了几个名字),就是肥肥的料羊(指用精饲料喂肥的羊),他
们宰出来也是淡而无味呢!”
她的说法使我将信将疑。
大娘做好了菜,又做好了面剂子,然后烧开了一大铁锅水。水开以后,她把柴火略略往
外扒一扒,走出院门站到街心眺望。她站了十几分钟,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