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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章完结88

孜的公路旁。现在,庄子也已经有了供销社、医疗站、银行和学校。队里将要给我们九分住

宅地,还为我们打好房基,工、料,都支援我们。那边我们会有几间大房子,大园子。奶牛

和毛驴在那里也会吃到更多更鲜的青草。上工、打粮、开会都近了……您却不愿意去,您不

是傻了吗?”

队干部又来反复动员,阿依穆罕大娘只好同意迁移。她私下对我说:“我也知道老头子

的心,我们现在住的这个小院和土房子,毕竟是我的前一个丈夫留下的遗产,他住着,有心

病。他早就想到庄子去了,那里的一切,是公社、大队和生产队给的呀!”

没等到他们搬家我就离开了他们,到乌鲁木齐南郊的乌拉泊地区的文教“五·七”干校

进修深造去了。

1973年我回伊犁搬家。得知阿依穆罕大娘因为目疾在伊宁市住了医院。在医院里,

穆敏老爹悲伤地告诉我,他们是在1971年夏拆掉了我们住过的土房和小院搬到新居民点

去的。阿依穆罕从迁到伊犁河沿去以后,处处觉得别扭,不顺心,无法适应新环境,一夜一

夜地不睡觉,总是想着毛拉圩孜、公路、我们的小院和土屋。终于,想出了病,把眼睛都想

瞎了。

我几次找医生,医生对老妈妈的眼疾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也许是不屑于对我说。我又

不是大娘的直系亲属。

我给大娘买了些水果,买了些点心和牛奶糖,喂大娘吃。大娘说,入院时她还能看见一

点光亮,住了一个月院以后,干脆什么也看不见了。大娘指着自己的胸口说:“这里头像火

烧一样,烧得我都熟了啊!”

住院已经无益。老爹赶着毛驴车,拉着双目失明的阿依穆罕回家。由于阿依穆罕对于毛

拉圩孜旧居的思念,老爹用庄子上的新房,换了一间旧居旁幸存的更加破烂矮小的房屋,他

们住到那里去了。1979年夏天,阿依穆罕老妈妈长眠在那里。

维吾尔人的男女有别、男女分工是搞得很清楚的。男人都不会料理家务。阿依穆罕去世

以后,穆敏老爹的生活非常混乱狼狈。队里的几个领导都很关心,帮助说合,从1980

年,穆敏老爹便把另一个生产队的一位老实巴脚的孤老婆子接到家里,两个人合作过日子。

老爹已经老迈,不再下田劳动,他和另外一个老汉看管新修缮的清真寺。有时,他在前兵团

农四师工程处路口卖一点沙枣和莫合烟。逢年过节,队里给他们送点油、肉。新的老两口,

仍是和睦度日,相濡以沫。1981年我去看老爹的时候,见到了这位矮个子、扁圆脸,说

话口齿不清的老大妈。老大妈几乎用同样的程序和姿势烧茶、铺桌、款待我,但那茶(请这

位大妈原谅我)我喝着味道索然,整个家,都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写起伊犁的人和事来,没有什么人比房东二老我更熟悉,与我关系更亲密,更能牵动我

的心了。在我成人以后,甚至与我的生身父母,也没有这种整整六年共同生活的机会。然

而,几次提笔都写不成。他们似乎算不上什么典型,既不怎么先进,也不奇特、突出。甚至

写个畸形人物也比他们好写,说不定更吸引人。

然而不知为什么,虽然我早已远离伊犁,虽然这些年我是在完全不同的境遇下与完全不

同的人打交道和从事完全不同的工作,虽然我由衷地欢呼和拥抱这新时期,包括我个人的新

的开始,新的生活,但我一想起穆敏老爹和阿依穆罕老妈妈来,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爱心、责

任感、踏实和清明之感。我觉得他们给了我太多的东西,使我终生受用不尽。我觉得如果说

我20年来也还有点长进,那就首先应该归功于他们。他们不贪、不惰、不妒、不疲塌也不

浮躁、不尖刻也不软弱,不讲韬晦也不莽撞。特别是穆敏老爹,他虽然缺乏基本的文化知

识,却具有一种洞察一切的精明,和比精明更难能的厚道与含蓄。数十年来我见到的各种人

物可谓多矣,但绝少像老爹这样的。我常从回忆他们当中得到启示、力量和安抚,尤其是当

我听到各种振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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