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
是,战场上曾经互相救援。bjkj66.com生活上不分彼此。学问上应酬切磋。他告诉我一件事,使我萦萦
与心,耿耿于中。
那一年坎坷者遇到了坎坷,他被指责被误解被批评,他非常孤立,有口难辩,得不到一
丝同情。一阵冲动之下他从一楼跑到了七楼,意欲一寻短见。关键时刻又萌生志,加以青年
朋友紧急搂拽,他便没出什么意外。好言相劝恶言相批了一阵之后,他保证自己绝不再有轻
生之念,而且据理论辩关键时刻还是自己拽住了自己,无劳各方费心打救。如果他当真跳下
去,那也就早已拽不住了。如此这般,人们放了心,放开了他,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回家去。
那时坎坷者与喷嚏者住在一个大门之内。“坎”住前院三间屋,“喷”住后面一个院。
狼狈如丧家之犬的“坎”在进入里弄之后忽听脑后有汽车轮之沙沙声。他回头望,认识,是
“喷”的车。他看到了纱帘后面“喷”的高大优美的轮廓。“坎”喜出望外,一直想找好友
谈谈,一直无颜去搅扰。今日碰巧在门口相遇。“坎”至少可以说一句:“老‘喷’,我心
里难过,我想不通啊!”“喷”呢,或回答:“我还是了解你的嘛,不要想得太多嘛!”或
回答:“真对不起,我一直没过问这件事,我们找个时间细谈谈好不好?”或者哪怕回答:
“想不通也要好好想!你的问题很严重,你让我太失望了!”也算是一份心意,“坎”素来
只喜诤友,不喜佞人的。
奇怪的是,汽车在离他还有十步左右的距离停下了,不再开过来。车门紧闭,车窗紧
关,车帘紧拉满严,像死物一样地定在那里。老“坎”说,他当时还以为车突然出了毛病,
他当时还想三步并两步跑过去帮助推车。忽然……
忽然他明白了,莫非是老“喷”在躲他,不肯见他!如果汽车抛了锚,总会有司机或乘
者下来呀!
他等了三分钟四十一秒。这是他一生中受到教训最大收获最大的三分四十一秒。只是在
这三分四十一秒之后,他才认识到自己是何等幼稚、脆弱、耽于空想清谈、于国于民于己无
益……
他回了家,又过了一分半钟——好大的耐心——老“喷”严肃而优美地回了家。
九
按照加工后的构思,这个老“坎”不应该是游离于主题之外的召之即来的人。小说写作
过程中随随便便地上人、随随便便地改换与确立他们的称谓,这实在是一种“花式子”。只
有多写“天是高啊,地是厚啊,冬天多么冷啊,大海是无边的呀”什么的,才是返朴归真。
我曾设想老“坎”是女精神病人的叔叔。但是这样做有暗示他的或她的精神症状家族史
的嫌疑。而老“坎”谈起往事时是面含微笑的。他的冷静、客观、沉着甚至使我怀疑是否确
有其事。也许是受了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现实与幻觉分不清。谁越是声明自己忘了自己姓
什么,忘了住在什么地方,忘了哪些是实有发生的哪些是幻想中发生的谁就愈有可能成为走
向世界的文豪。
这样,我转而选择另一种安排,老“坎”是著名的精神病医生的妻兄,叫作大舅子。医
生一次与大舅子谈起病例,注意,由于医德的要求,他并没有透露病人的姓名。
大舅子大惊,因为这病人听来极似曾在风度翩翩的打喷嚏者身边工作的小田。小田如今
已是老田了。大舅子关心起这个病人来。一种莫可言状的关心。可以用老“坎”的坎坷经历
说明他的富于同情心、爱怜心。可以用老“坎”的丧妻来说明他的一部分情感丧失了现实的
依托。甚至,用时下长篇小说的写法,可以写老“坎”其实早就突然在一夜之间默默地、自
己也无所觉察地爱上了小田。一颗没有发芽的种子……多么伤感、多么深情!因为坎坷,一
切都沉睡了,一睡就是三十年!然后老“坎”热烈起来,行动起来,痛苦起来,欢乐起来:
啊,爱情,爱情,
你神秘的力量将一切催醒。
弗洛依德式的人道主义。真是又新派又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