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医师给女病人实行了催眠。
这里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心理效应。人的心理活动,被一些人称为“内宇宙”的,我倒觉
得更像一个深井。这里,层次的深浅,对于价值判断,并没有特别重要的意义。或许人们可
以说,盖在井的表面上的木盖,井的水面以上的空气和井墙并不重要;但同样不能断言沉积
到水底的泥沙才有价值。意志和理性统治着、却也协调着、平衡着每一个人。意志和理性可
能成为一种压抑,制造出种种的虚伪和变态。但意志和理性也可以成为一种安排,成为一种
光照,一种合情合理合乎智慧的聪明而又快乐的引导,制造出种种美和善的果实。因此,面
对着失去了或暂时失去了光照的混乱冲突无以自解的人的意识的无底的潜流的时候,正像从
山顶俯视深不可测的黑谷,我觉得恐怖,觉得头晕目眩,觉得会随时跌落下去不知伊于胡
底。觉得燃烧的、冲突的、充满了一己的欲望并从而产生嫉妒、恐惧、凶狠、纠缠的深层意
识实在令人不敢正视,觉得人的精神生活真是无限地痛苦。只有佛教的“悲”的观念,而且
是先验的“原悲”观念,才能表达人面临失去了意志与理性的人的精神世界时的充满同情
的、兔死狐悲式的痛苦感受。还有乡村的牛群,当牛群放牧归来,走过早晨宰杀过牛的地方
的时候,它们会那样悲怆地鸣叫起来,抖头跺蹄,颤抖不已。当然这是一种绝对的“原
悲”。不是受到后天的薰陶、影响的结果。
十一
女病人老田说:
眼睛,眼睛,他为什么永远匿藏着眼睛!他骗走了我的崇拜,骗走了我的热情,骗走了
我的梦!我梦见他了,我看见他了!我与他一起跳舞,他唱着歌,他的嗓子就是管风琴!他
在波浪上行走,他在天上飞,他在云端里向着我笑。我跑过去,我追过去,我围着他奔跑。
我玩丢手绢,他好像在追我,我好像在追他!我要向他献花,我要拥抱他,我要和他亲一
亲。我要喂他吃饭,我给他系鞋带,我给他点烟。他噘起嘴角。那狗一样的嘴!狼一样的
嘴!猪一样的嘴!他要咬我,嚼我的四肢和躯体!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我一辈子只爱他
一个人……可是他骗了我,他是狼!他是狼外婆!他吃人!吃完了让我给他洗手,让我给他
洗澡,让我给他洗脚!他让我给他干什么我都愿意干,我就是他的,我早就是他的了。可是
他从来没看过我一眼!他从来没看过任何人一眼!他只看自己,看自己的手指甲、看自己的
袖口、看脚丫子看脖子看屁股他老是看自己的屁股哈哈哈!你为什么就不看我一眼!我给他
垫过钱!我什么都没有求过他。我死了我死了我是死人你们知道吗?就是那个人把我害死的
他说他要帮助我就用一把刀子把我割了好几块还说这块怎么不好那一块怎么不好嚼了一下又
吐出来还吐出好多痰我用手绢擦干净我只求他看我一眼后来他还说他为我很难过呢还为我哭
了呢可他的眼泪不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他没有眼睛只有两个枪管枪孔呀……
我不知道这一段是否有点拟残雪的味儿。
十二
鲁迅的小说《离婚》里用了不少的篇幅描写七大人打喷嚏的情形。农女爱姑本来是很泼
辣有几分造反精神的,一上来还“小畜生、小畜生”地骂,大有“舍得一身剐,敢把老爷拉
下马”的气概。但是,当七大人打了一个喷嚏又大叫了一声“来兮”之后,爱姑不由地慑服
了。虽然小说里对七大人的嚏喷描写得不够生动细密,但是情节本身起了烘云托月的作用—
—一个能够立即制服粗犷的农女的喷嚏,何等地威严,何等地有益于治安与秩序!
1988年4月3日上海《文汇报》第三版——星期文摘版国外见闻专栏里登载了这样
一段消息:
“英国一位26岁的孕妇金·屈达士打了一阵异常猛烈的喷嚏……引起了她的阵痛,比
预产期早了两个月……诞下一男婴,仅重二磅六安士……左图为正在打喷嚏的金·屈达士和
她的情况已经稳定的早产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