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嗽,又打喷嚏,又流泪。gougouks.com
“你先点这个干柴!”艾利挑出几根干柴走过去,被朱振田一把推开。艾利火了,
大叫起来:“你推人干什么?”
“算了算了,他就是这么个糟糕脾气。”我用维语劝慰着艾利。我知道,朱振田不
懂维语。
艾利于是用维语对着我把朱振田大骂一顿。这倒不错,语言不通就有这种好处:又
出了气了,又没有激化矛盾。
朱振田也着实主观,可称刚愎自用。他硬是谁的话也不听,谁帮忙也不接受,自己
撅着腚点火点了十几分钟,熏了个鼻红眼烂,最后终于火着了起来。
由于防备火灾,火只点了小小的一堆。在黑暗的山沟小木屋里,这一点金色的火焰
立刻带来了温热和美丽。跳动的、虚虚实实、摇摇晃晃的火苗子,像是一种神秘的信号
发射,那火苗的跳动好像是一种与天地一样古老的却也是难解的语言。蓝火苗、黄火苗、
白火苗与红火苗交错转换,青烟、白烟与黑烟正在升腾和散开,立刻,迎头盖脸地扑来
了热得令人发痒的分子,一种莫名的、强大的、其强烈大概超过考上了状元或者当上了
国王的舒适感立即使我们陶醉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有一种得意洋洋的舒展。我开始
解开我的脖领子。图尔迪干脆脱下棉衣,露出他的脏污的红绒衣。他靠近火堆,轻轻地
添着柴,唱起一首我似曾相识的民歌。玫瑰花,红色的花,我听得出来的词只有这一个,
他的脸也变得红红的了。朱振田也无腔无调地哼哼起来了,声音像一个刚刚吸过血的快
乐的蚁子。艾利不脱衣服,向后靠了靠,倚在几根杉木上,对我说:
“火是冬天的花朵。你知道这维吾尔族的谚语吧?”
我点点头,补充说:“比花还美,它的形状每一秒钟都在变化。”“人也是火。我
们都是火。我们正在燃烧。火烧完了,剩下灰。人死了,最后变成土。”他变得饶舌起
来。
我挤挤眼,学着他们把手一摊。
“我在生活作风上犯了错误。”他的右手在耳边一拂,好像在赶走一个苍蝇,“噢,
伙计。人就是火嘛,有时候烧得太旺了……”
“有时候不烧,只冒烟。”
我其实是自思自叹,自言自语,虽然是接他的话茬。他却以为我的“冒烟”是说他
的“生活作风”。“冒烟?”他反问了一句,“冒了烟就坏了。”他哈哈大笑起来。
“老王说我是冒了烟。”他喊着告诉图尔迪,充满得意之情,一面叫一面笑,几乎笑出
了眼泪。
“该睡了,不要再添火了。”图尔迪说。
谁的话也不听的朱振田倒还比较听图尔迪的话,也许正是因为图尔迪的话很少。我
不放心,从寒冷的室外找来几块石头,把火炭压住,又用带来的铁锨就地培起一圈土,
以免我们睡后火的扩散。
各自打开自己的行李,各找一角,放到麦草上安歇,倒也宽敞清净。
躺下来才看出来,除了地面以外,木屋的其余五面都露风。从屋顶的缝隙处,我清
晰地看见了星星和天空。摘掉眼镜以后,不知道是由于散光还是近视,我一再强烈地感
到那星星已经从木房缝中落入了我们的屋子,已经变成了停留在我们室内空中的一盏亮
晶晶的灯。只是随着我的眼睫毛的眨动,这“灯”忽上忽下,忽大忽小,忽然长得像藕,
忽然圆得像茄子,但它始终分明。“睡吧,在这深山里。”星星好像对我说。
在落入木屋的蓝星的照耀之下,我熟睡入梦,完全忘却了此身何有,此身何处。渺
渺然如走在儿时的旧北平的小胡同,小胡同对于儿时的我却是无比漫长,每一步路如踏
在云里雾里。依稀在云雾中看到了垢面的疯女人和她的女儿,这母女乞丐经常活动在我
们的小学校门口。后来我给妻子打电话,我们在同一个城市,却因为接不通电话而不得
见面,我着急而又兴奋,似乎立刻就能见到她,却又那么难于见到她。电话铃响了,
她……
“老王,老王……”把我叫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