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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章完结106

扑、相倾、相亲,如相离、相疏、相躲避。哪里来的这么多石头,莫非昨夜群星曾陨落

如雨?

哦,再看这涧水的飞扬激越,已经天寒地冻,山水仍然是生意盎然,天光明灭长流

不息。它顽皮喧闹地爬上众石又落下,如小儿纠缠着自己的俯就的父兄,一会儿上膝,

一会儿搂颈,一会儿跳下绕圈。还有迸裂的银瓶如碎玉、如雾,绽放的白花如雪,还有

温热的水在寒冷的初冬早晨蒸腾着氤氲……

还有无数黄的、绿的、褐色的乔木和灌木。浅水处石缝里也生长着葛藤野草,一会

儿水洗过它们,一会儿水绕过它们,它们永远新鲜洁净,随时改变着它们在急流的、闪

闪发光如活动的镜面中的倒影。

看啊看啊,这一切之中最使我心动的还是那水中水边水上的石头,越看我越是相信

它们来自天上。它们大概还保留着对于天空、对于宇宙无涯、对于永恒、对于幽深久远

的光与色的记忆。如今,时过境迁,它们大概是相约聚首在新疆天山北麓的鹰谷,闲话

叙旧,各自述说自己的灿烂辉煌、有声有色、纵横亿万光年、上下亿万劫的往事。也许

在交谈当中它们能逐渐平忽冷却,那就是它们历尽沧桑的报偿和安慰么?

而雪一样的水花呢,那就是它们的谈锋、它们的情感波澜、它们的青春的返照?流

水的声音便是它们的闲话声?它们正在梳理水纹,扬起无尽的涟漪……

还有山岭上的曲折飘荡的公路,形状似舞蹈者手中扬起的红绸,似乎只要抓住其中

一点,便可把整个公路提起……

而所有这一切是那样新鲜,又那样熟悉。为什么我丝毫也不觉得陌生?我从来没有

进过这样的深山,仍然觉得一切都是那样亲近,好像我们早已相识,早已相互向往和等

待,相约相许。好像我们前生便已互相找寻,现在总算见了面——好不容易!

我们究竟曾在何方相识?是在传统的山水画里吗?这风光似乎曾出现在《高士图》

《山径图》、《流泉图》或者《听松图》里。是在安徒生的童话里吗?它使我想起了神

秘的《冰姑娘》。也许,是在脍炙人口的唐诗里,“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山

中无日历,寒尽不知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

上”……

也许这一切早已埋藏在我们心的深处,早已贮存在我们的每一个细胞、染色体、遗

传基因里?也许千万年来,我们的河山,我们祖国的每一块奇妙的土地早已把她的信息

印到了她的每一个儿女身上,这祖国的每一个角落都早已与我们心心相印,处处相知,

永不陌生,永不离弃!

我向后退了一步。我晕眩。山鹰又缓缓地扇动它的翅膀。我真想像鹰一样地展翅飞

起,不是向上飞,而是向下飞到山涧里,飞到众石之中,飞到灌木丛里,变一朵水花,

变一株小树,变一粒沙……如果不会飞,我就跳下去!我已经看到了那奋然跳起、飘然

下落的我自己的身影。

我坚信我就要跳下去了,再有一秒钟,我就永远地留在这山涧里了。我坚信这山涧

是我的,而我也是这山涧的。我向后退了,我再不敢多看这山涧一眼。

鹰缓缓地飞起了,越飞越高,变成了一个越来越小的黑点子,在朝阳中终于消失了

踪迹。

汽车司机留话说的是,他估计我们备齐这些木头最多用三天的时间,他准备第四天

开车来装木头,并把我们接回去。

“三天行吗?”我们没有底。校部给我们分配任务的时候,给的期限是五——七天。

“用不了。”司机是这样回答的。他不再征求我们的意见。司机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一方面一路上全部得靠他的,听他的;另一方面,他自觉比我们这四位“战士”与“非

战士”地位高一些。

早晨我们几个人在木屋外合计,到哪里去找所需要的木头去呢?朱振田拿起工具就

走,艾利喝住了他。这次艾利不客气了,义正词严地告诉他,根据校部的指示,这里的

任务由他负责,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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