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一看到这独一松树和独一座毡房,如释重负,“终于到了”,他长出了一口气。
离毡房还有相当的距离,他就下了马。应该让老马打个尖了。也真难得,不套笼嘴,不
套嚼环,而且到处是鲜草,它居然忠于职守,只知赶路,不知左右逢源。为了怕马受凉,他
没有给马卸鞍子,但他也没有按照惯例给马上绊子。这儿对正在骑乘的间歇的马,都是用短
绳把前蹄绊住,这样,马既可自由吃草,又因为四腿三蹄,走起来一蹦一蹦的,不会跑远。
但曹千里对于这匹马是完全信任、完全放心的。他拍拍马的屁股,示意它可以自由了,便走
了开去。走出几步,一回头,果然灰马已经大口大口地吃起草来了,曹千里更感到欣慰了。
然后,他东张西望,去寻找一根棍子,这是为了防狗。哈萨克的牧羊犬可不像那个村子
的乱吠的黑狗,牧人养狗的目的是防狼,都是些高大、剽悍、凶狠,比狼还要厉害的狗。对
这样的狗是必须认真对付的。但他还没等到找到棍子,就听到了一声低沉的狗吠。
这是一只白狗,只有在左脊背处有一个小小的黑斑,它从帐篷旁边缓缓地走了过来,离
曹千里大约还有五六米远,站住了,用阴沉的、严厉的狗眼看着曹千里这个陌生人,但是并
没有扑过来的意思。
曹千里握紧拳头,蹲裆骑马式站好,用同样阴沉和严厉的目光看着狗,做好了迎战的准
备。他知道,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要他表现出些许的畏缩,狗就会判定你不是好人而一
跃扑上来。“阿帕!”他用少数民族语言叫了一声:“老妈妈!”狗也随着他的叫声发出了
第一声响亮而短促的吠叫。
真得佩服哈萨克老妇人的耳力,只一声她就听见了,慢吞吞地走出帐篷,喝退了狗。当
然,曹千里不用怕什么了,他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并且按照惯例把自己的马向老妇人一
指,自然,主人会帮助照料这匹马和过一刻钟卸掉它仍然驮着的鞍子的。
曹千里向女主人施完礼后,低头走进虽然有点破旧,但仍然很有色彩、花花绿绿的毡
房。毡房里热气熏人,银白色的铜茶炊里火还没有熄。整个毡房内部的地上,都铺着花毡
子,毡子上面放着一面大大的饭单,饭单上摆着几个茶碗,围坐着三个老头子。四壁上挂
着、插着、别着的东西更是琳琅满目,既有皮鞭、未经鞣制的、带着刺鼻的腥味儿的生羊
皮、割草的大芟镰,也有皮口袋、擀面杖、木盆,还有花绸、头巾、帽子、被面,不知何年
何月的一个奖状……而在正面最显眼的地方,是一幅毛主席像,主席像下面是四本书皮红光
闪闪的、用彩绸带绑起来的“红宝书”,虽然,曹千里知道,这个毡房的主人并不识字,但
是有了这几本书,大家都觉得踏实许多。于是,曹千里作为最尊贵的客人,被让到最靠近红
宝书的地方坐下了。
三个老头子都是客人,主人老汉出去放牧了,没有回来。老妇人请曹千里坐好后,拿来
一个又厚又重的小花瓷碗,给他倒上奶茶,显然,老头子们已经坐了不短的时间了,茶因为
一次又一次地兑水,已经没有什么颜色和滋味了,这样,兑进去的奶也是微乎其微,而饭单
上竟没有其他的食物。曹千里喝了一口奶茶,等待老妇人拿点馕饼或是包尔沙克(一种油炸
的面食)来,等了半天不见动静,而由于喝下了几口茶,由于有茶的味儿,奶的味儿,盐的
味儿,水的味儿(水里还有点柴灰的味儿)的挑逗与刺激,一阵奇饿又压了上来。他觉得自
己已经不存在了,只剩下一张张大了的嘴和一个空空洞洞的胃……但仍然不见有任何东西可
以填补空洞。回头找一找,老妇人已经不在了,大概是为那匹老马卸鞍子去了吧?
这回马可是比人强喽,马大概已经饱餐上了吧?
“这儿……没有馕了么?”他干脆直截了当地向三位客人提出了问题。
“你还没有吃饭吧?肚子饿了么?喂,可怜的人!”一个把胡须修剪得圆圆的白发老牧
人回答说,“她(女主人)正在和面,准备打新馕呢,至于原来剩下的那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