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来提,他怎么不懂得钟爱这一切呢?
然后狗也不叫了,牛也不吼了,水也不响了,风也不吹了,大叔的鼾声也渐渐停息
了,中外歌星所留下的不伦不类的歌声的痕迹也消逝了,只有一片月光,只有一片寂静,
只有早霜静静地、静静地落在小小的毡房顶上。
第二天,达吾来提领着哈丽黛,骑马到哈则孜先生的儿子库尔班那里去了。库尔班
现在是一个牧业大队的大队长,他们的大队部,夏季设在距伊斯哈克大叔的毡房九公里
远的,靠下一点的山沟的开阔地上。那是两排用木板搭成的房子,有点像林区的小屋。
木房前,用木桩圈了一道障碍——不准马进入,因为,木房后,是这个大队的育林区。
几年不见,库尔班变了样子了。二十八岁的库尔班穿着一身蓝色的工作服,戴着鸭
舌帽,样子更像一个农机工人。而且,他留起了分头,前额上的头发像波浪一样,这在
山里,也十分稀罕。他并没有仔细地倾听和回答哈丽黛对于亡故的哈则孜先生——恩师
和父亲的悼念之词,他急忙向哈丽黛介绍自己的工作和抱负。
“这是鹿茸加工场。今年春天,仅仅养鹿场的净收入就达到两万七千多块钱……这
是牛奶加工,我们的解放牌卡车拉走不了那么多商品牛奶,除去卖给县奶粉厂的,我们
自己还要加工一部分奶油、酥油。取出脂肪的奶,我们做成酸酪干,拿到农贸市场去卖,
这一项收入是……块钱……这是配种站。从去年起,对于所有的大畜——马、牛和骆驼,
我们已经全面实行了人工授精,母畜怀胎率提高到百分之九十五……这是中草药的晾晒
与加工的场地……块钱……这是毛皮和皮革加工……这是羊毛加工……块钱……我们还
组织了一些姑娘搞刺绣和挑补花……这一项……块钱……”
钱!钱!钱!
“……我们需要钱,”库尔班断然说,“您看到了,我们的畜牧生产水平还是这样
低,怎么能扩大再生产?怎么能实现现代化?怎么能过上文明的富裕的生活?明年开始,
我们有两个队就要从放牧改成厩养了,这是一场革命……我们的牧民已经在平原上盖了
房子,有一个哈萨克人,他正在做钢丝床和沙发,这可是亘古未有的事啊……但是,与
农产品比较起来,畜产品的价格仍然偏低,我听说有关部门正在研究这个问题……您说
什么?这个地方么?这个地方我们当然不放弃,您看看这里的风光!这儿的房子加固和
改善以后,我们要用它做招待所和疗养所。山里的物价是便宜的,现在,对过往住宿的
客人我们已经开始收费了,每个床位每天五角……”
哈丽黛在兴奋和惶惑中离去的时候注意到,在库尔班的队部办公室里,不但有哈文
和维文的报纸,而且有一本花花绿绿的《大众电影》,封面是还没有上演的电影《被爱
情遗忘的角落》里的一个镜头。被遗忘,被谁遗忘呢?被自己?被生活,时代?如今是
不同了啊。
然而伊斯哈克大叔大发雷霆:
“库尔班不是哈萨克!库尔班不是穆斯林!库尔班简直不是人!总有一天,我会杀
死他的,连同你,达吾来提!”
(达吾来提动不动就躲在桦树林里,他真的迷上了中外流行歌曲?他忘记了那哈萨
克人的传统的悠扬开阔的《白岛》、《走马》、《艾妮姑娘》了么?)
“我们哈萨克是这样的人,我们把金钱看做指甲缝里的泥垢……”
(在县城、自治州、自治区的百货公司,哈萨克人从褡裢里把所有的钱拿出来交给
售货员,然后说明自己需要买什么东西,然后售货员把所需的钱币留下,其余的还给哈
萨克顾客。哈萨克顾客对找回来的钱数也不数,看也不看,放回褡裢。)
“如果一个哈萨克人,到一个哈萨克牧人居住的山上去,却还要带钱,还要带粮票,
这就不是哈萨克。如果连雪白的牛奶和雪白的牛奶制成的食品还要卖钱,那就是对于雪
白的牛奶的最大的污染……”
(一排排木房子。松林,流水。还要加固和改善。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