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同样需要尊严和信任。bookzun.com你干脆低下了头,你对那些肉连看也不看。于是他们惊呼了,真是猫中的君子——淑女,真是猫中的圣徒,真是清洁而没有了低级趣味!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自觉自尊的猫!他们的夸奖使你得意,你的表现是更有出息了。饿死不偷食,憋死不(随地)便溺,痒死不在家里的家具上磨爪子,你已经是一只至善至美的猫女士了。
除去吃饭和睡觉,你把全部时间放到了清洁自身上,你如此耐心地舔湿了爪子,再用爪子洗净脸孔。你连尾巴也一段段地舔洗和咬洗干净。你嚼咬着打了绺的毛,清洁和理顺它们。你嚼咬着和洗涤着你的爪心的肉块。你耐心地做完了这一部分再做另一部分。虽然你的身体的构造使你在做自身的清洁卫生工作的时候碰到一些难以够得着的死角,你仍然是耐心地一分钟又一分钟,十分钟又十分钟地做着,你的美容的坚决和耐心超过了人类,你的洁癖显示了你的高雅,显然你属于高雅而不是通俗的宠物。钱文便来帮助你做你的死角的清理,他沾湿了一块小毛巾,擦拭你的耳边额头,你们间似乎更加默契了。
钱文常常是早上出发傍晚回来,当然,你不知道他是去下地劳动,是在永无休止地改造思想。漫长的没有钱文的白天使你寂寞,于是一到下午,太阳刚刚偏西,你就蹿房越脊跑到村口,你痴痴地张望着过往的所有车辆行人,你为这当中没有钱文而怅惘。然而,一只猫的耐心是人类所不能比拟的,你就这样趴在村口的房顶上,你望一望远方,你闻一闻远处,你不动声色地等着等着再等着,你是一个忠诚的守候者,友谊与忠诚的守望者。你像一尊石像,一守候就是五六个钟头。终于,时间到了,钱文回来了,他有时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有时是趔趔趄趄地拖着疲乏的步子。他扛着铁锨或者砍土镘。他穿着叫花子般的打满补丁的衣裳。他的身上充满着汗臭,植物毛毛,和混合着牛马骡驴的粪便末子的尘土。你已经学会了辨别钱文的破车响动与他的脚步声,你已经习惯于在下工时刻闻到钱文身上的肮脏的臭味。你还没有看清他的形影,便从房顶上跳到了地上,不顾撞车或是被陌生人捕去的危险,你欢呼着扑向钱文,你又叫又跳,你跑过来又跑过去,你撒起了欢,你用你的小脸去磨蹭钱文的裤角,去磨蹭钱文的鞋面。钱文躬下了腰,向你伸出了爱抚之手,你伸出小小的红舌,舔着钱文的手,你甚至露出一点点爪尖,痒痒地抓一下钱文,你掌握得恰到好处,抓他的痒痒而绝对不会造成对他的皮肤的伤害……你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你的欢欣!
而到了晚上,常常是你们四个“人”的乒乓球玩耍。你卧坐居中,钱文东菊和儿子各占一方,他们互相抛掷着拨拉着小小的乒乓球。而你活跃地东扑西挡,上窜下跳,不时地“断球”“传球”“击球”,有时你还四爪“盘球”“带球”。凡是你能得到的球你都志在必得,球到手后再决定传给哪一个人。却原来你也有一种支配欲,有一种以自身为中枢的野心。对于球的感觉激发了你的兴致,你的兴致带动了一个又一个的好球,球跳了,球滚动了,球出现了活泼的声音,球也像你一样地充满了灵气与对人的呼应。你对待乒乓球竟然比那三个人还要兴奋,而你的技术显然也更高超。你是名副其实的出人头地。你的精彩表演时时博得那三个人的掌声,欢声笑语,响彻在那黝黑的土屋里。这样的轻松,这样的物我两忘,人畜同欢,这样的童趣盎然的快乐的日子,人生一世又能有几次?
于是你在温暖中长大,你的皮毛放出了光泽,你的眼珠神采奕奕,你的身躯大了又大,你对这一家人的脾性、爱好、禁忌、习惯益发了如指掌,你做他们希望你做的,你不做他们不愿意你做的;你非礼勿食非礼勿溺非礼勿嬉非礼勿喵,钱文多少次看到这只猫绕着他们的饭食和肉菜走路,跑出去很远很远大小便,发现了一件可以玩耍的东西例如一个线团或者一截绳头一张纸片,在玩耍以前你都看一看钱文或者他的妻儿,当你以为得到了认可的暗示至少是没有制止或者不快的表示,你才开始玩耍……钱文夸奖说:“世上哪有这样有教养的猫崽呀!他比我们人还要自尊自爱!”
而那一次,那是一个难忘的夜晚。那一天东菊带着儿子回北京探亲去了,而钱文不敢造次,不敢在不请假未获准的情况下回北京。要请假在那样的年月却不知道该去找谁,弄不好也许找出病来,在一个动不动揪人斗人打人糟践人的时期,人只能销声匿迹忍气吞声无声无息而绝对不能张扬招摇没事找事把别人的目光往自己身上引。这样他就一个人留了下来。
东菊和儿子走了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