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文趁机多在家休息休息,但也不敢休息得太多。反正他不敢革命也不敢反革命,不敢积极也不敢消极,不敢瞎忙活也不敢大休息。
但毕竟是从所未有的,空前绝后的逍遥。逍遥的他养猫。在猫的悲剧发生,猫氏家庭全部毁灭之后,他把精力转到了养鸡上。他养了十只母鸡一只公鸡。养鸡与养猫不同,养猫是情感性的,人需要猫儿的娇小媚顺灵气与依偎,捕鼠云云,倒在其次。养鸡就更农家化得多了,曰蛋曰肉,谁能免俗,谁能无欲?
第一只是大来航鸡,浑身雪白,冠子虽鲜红而巨大,蔫蔫地疲软耷拉,毫不英武,显然并非公鸡。它下蛋不算太勤,但个儿极大,洁白圆润均匀,望之幽雅,抚之神怡,适合做静物写生的对象。它的高贵的形象令钱文另眼看待。第二只是小白鸡,冠子大且挺拔,像公鸡,它像洋土杂交的种,脖颈部长着些许黑毛。它的食欲特佳,什么都吃,最要命的是它常常跑到厕所觅食,两条腿上动辄沾满粪屎,臭气熏天。它的性格也比较乖张,十分脱离群众,排斥同类。它吃起食来不许身边有任何同类与之共享,它吃食前与吃食过程中不断啄咬五米内的同类,咬起来奋不顾身,令同类生畏。许多大鸡洋鸡都让它三分。它个小劲大,“生产能手(能抓)”,每天一至二枚蛋,蛋不大,形状浑圆,表皮粗糙,如劣质乒乓球。公鸡过来踩蛋,它不高兴时跳起来去啄公鸡,决不随便接受性侵犯,公鸡也只好知难而退。第三只是个纯黑的鸡,买来时气息奄奄,骨瘦如柴,经过钱文精心喂养,渐渐有了相貌,有了声气,只是一直不下蛋,钱文后来听信了别人的说法,当地人说那鸡已坐下了不育病症,不能下蛋的了。钱文忍痛将它杀了,杀后才发现它肚子里已有两个整蛋,还有一串蛋黄如珠——它必是个下蛋能手——能抓——无疑。人间鸡间,同样地需要知音知蛋,伯乐伯忧。万事失误多半出在缺乏耐心上,可叹。第四只鸡又秃又笨,叫食时别的鸡都来了它不来,别的鸡吃饱了,它来了,来了先乱蹬一气,把所有好吃食蹬到地上,再就着灰土胡乱用餐。尤其可恶的是它到处乱下蛋,它曾把蛋下到墙头上,邻居看到了告诉钱文,他才把蛋收回来。钱文收回了笨鸡下的蛋,忽然又嘀咕起来,是不是过去还下过很多蛋,被邻居掏走了呢?不能说无亦不能说有。他又叹息自己的渺小卑劣,如果邻居压根不告诉自己此鸡下了蛋,不是自己一枚蛋也得不着吗?这边远村,为了谁的鸡在谁的窝下了蛋,嘀嘀咕咕,争争吵吵还少吗?钱文早先还以为自己多么伟大多么清高呢。其实,把一个伟大人物放置到最底层,让他过最底层劳动人民的生活,让他处于最底层农民的处境,他的思想境界一定比农民好吗?我看大大地不见得!
不管怎么说,研究鸡的贤愚不肖,鸡的各自性格风度智商做派行为方式生活方式,还是极有趣的。鸡也罢猫也罢,都是别一个世界。世上之人多多囿于自己鼻子底下那点经验那点思虑之中,哪里知道世界的辽阔与各有千秋!鸡之不同,各如其貌,何况人乎?想通过一场场运动把全中国的人都教育过来统一起来,最后连亲密战友林彪也叛离了。毛主席老人家实在是太辛苦了啊。
钱文的公鸡是豪气满乾坤的大芦花鸡,听它打鸣确是人生享受,听之精神抖擞,斗志昂扬,闻风思舞,不爱红妆爱武装,不爱庸庸碌碌的生,只爱浪浪漫漫地死。那比悲悲切切的神童鲁贝尔金诺·鲁莱第的意大利拿玻里歌曲独唱好听多了。惜哉它之不能征战也,堂堂仪表,伟伟身躯,遇到前来进行性侵略的别家公鸡,每战必败,逃之夭夭,就这样还动不动被别家公鸡啄得满冠子满脖子血。于是它只能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