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甚至是一条山水官场的不成文规矩了。但是想要遇到那些与日夜游神之属截然不同的阴冥胥吏却极其不易,就跟凡夫俗子撞见阴物差不多难得,而且一旦遇见了,练气士都不会视为什么好事。
按照避暑行宫的晦涩记录,人,不管是否修道,与那酆都鬼差属于各自在一条光阴长河的两岸行走,双方各有天地大道,井水不犯河水,所以陈平安远游极多,除了托钟魁的福,在埋河祠庙外增长了见识,此外就再未见过任何一个酆都鬼差。而且那次不合礼制的相遇,还是陈平安习惯了光阴长河停滞的关系,才得以目睹酆都胥吏的罕见真容,不然哪怕双方近在咫尺,还是会擦肩而过。
多年游历,或画符或赠送,陈平安已经用完了自己珍藏的全部金色符纸,这几张用以画符的珍稀符纸还是先前在云舟渡船上与崔东山临时借来的。
绘制光阴渡口符会消磨修士心神,画牛马暂歇符则会折损阴德。这些忌讳,《丹书真迹》上边其实都明确无误地写了,李希圣还专门在牛马符旁批注了四字:慎用此符。
姚仙之坐在椅子上看着陈先生一一张贴那些金色符箓,虽然满心好奇,却没有开口询问。好奇之余,他又没来由有些心安,好像这个陈先生终于来了,那么他这个已经沦为废物的大泉郡王不说手边做什么事,就算是在用心一事上便都可以偷个懒了,反正什么都让陈先生劳心劳力去。
昔年大泉边关的“年轻三姚”本就数他姚仙之最仰慕那位一身宗师风范的少年剑仙,当年的少年其实一门心思想要与拳法无双的陈先生拜师学艺,只可惜没成。当时他觉得以后机会多多,不着急一时,哪怕山上岁月与人间寒暑关系不大,那么三五年见不着,十年总能再次见面。不承想一眨眼就是两个十年过去了,而且如今的姚仙之也没了什么练拳习武的心思。
姚仙之不是练气士,却看得出那几张金色符箓价值连城。大泉朝廷的那些供奉仙师,每次为国效力使用这类材质的符纸,脸上神色都跟割肉一般,好教朝廷知道他们的倾囊付出。
陈平安在张贴完符箓之后,悄无声息地走到桌边,对着那只香炉伸出手掌,轻轻一拂,嗅了嗅那股清香,点点头。不愧是高人手笔,分量恰到好处。
做完这些,陈平安才坐在那张靠近病榻的椅子上。
渡口符和牛马符之外的几张符箓相对比较平常,都是用来帮助姚老将军安心凝气的,可以稍稍减缓心神疲惫和皮囊腐朽的进程。比如一张甘露接壤符,就是以一丝一缕的水土气运悄然润泽老人体魄,治标不治本,也只能如此了。对如今的姚老将军来说,哪怕是崔东山这种仙人,任何玄妙的术法神通都是一种得不偿失的大动干戈。
姚仙之从头到尾没有任何怀疑,相信哪怕是皇帝陛下在这里,也一样如此。
姚家极少如此信任一个外人,以前是,如今更是,而陈平安是唯一的例外。
姚仙之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个“来得有些晚”的陈先生,因为爷爷之所以如今还拗着熬着,就是希望自己这辈子还能再见那个忘年交的少年恩公一面,此外爷爷其实没什么难以释怀的事情了。
大泉国祚得以保存,甚至连一座蜃景城都完好无损,每年冬天大雪,京城依旧是那琉璃仙境的美景。偌大一座山河破碎风飘絮的桐叶洲,如此幸运事,大泉独一份。
陈平安落座后,双手掌心轻轻揉搓,这才伸出一手,轻轻握住老人的一只干枯手掌。
一位止境武夫,其实无须搓手如此多余的动作,就能够掌控双手的温度,只不过这是陈平安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片刻之后,老人动了动眼皮子,却没有睁开,沙哑道:“来了啊,真的吗?不会是近之那丫头故意糊弄我吧?你到底是谁?”
“是我,陈平安。”陈平安身体前倾,轻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会一直想着当年与姚爷爷一起走在埋河边,碰到偶尔做那捞尸营生的老庄稼汉,老人说他儿子捞了不该捞的人,所以没过几天,他儿子很快就没了。老人最后说了一句‘该拦着的’,我一直想不明白,老人到底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与我们这些外人说起这件事才不那么伤心,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理由说服了老人,让老人不用那么伤心。还是说老百姓过日子,有些撕心裂肺的伤心事摔落在世道的坑洼里,人跌倒了,还得爬起来继续往前走,伤心事掉下去就起不来了,甚至人熬过去,就是事过去了。”
按照陈平安家乡小镇的习俗,与上了岁数又无病无灾的老人言语,其实反而不用忌讳生死之说了。
姚镇喃喃:“果然是小平安来了啊。不是你,说不出这些旧事;不是你,不会想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