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锅鸡滚烫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氲蒸腾,浓郁的香气裹挟着藏地特有的香料气息,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y_u+e\d!u`y.e..+c?o.m/隔着这片朦胧的白雾,栀栀望着江凛刻意躲闪、几乎要埋进汤碗的眼神,唇角忽然漾开一抹清浅的笑意,带着几分了然和促狭。她手腕轻抬,舀起一勺泛着藏红花般浓郁金红色泽的鸡汤,琥珀色的液体在汤匙边缘微微晃动,映着灯光:“说起来,有件事突然想告诉你。当年,我离开拉萨后的下一站,其实是……日喀则。”
“啪嗒”一声轻响。江凛夹着鸡肉的筷子猛地一颤,一块嫩肉滑落回锅里,滚烫的汤汁飞溅在粗陶碗沿,留下几点深色的印记。*日喀则*——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记忆深处尘封的锁。刹那间,那些早已褪色的画面汹涌回潮:逼仄青旅里发霉的墙角,他蜷缩在冰冷的地铺上,手指一遍遍描摹着地图上那个刺眼的坐标点,喉间涌上的苦涩几乎要将人溺毙。他声音干涩,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是吗?那地方……我……” 话语哽在喉头,只剩一片空白。
“那时我就住在扎什伦布寺旁边的小旅馆里。”栀栀没有等他说完,指尖无意识地沿着温热的碗沿轻轻摩挲,仿佛在触碰那段旧时光,“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就能看见寺庙的金顶,在高原澄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每天清晨,都是被低沉悠远的诵经声唤醒的。”她忽然抬起头,目光穿过氤氲的热气,毫无预兆地撞进江凛眼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知道吗?有次我在长长的转经道上迷了路,绕来绕去怎么也走不出来。最后,是一位素不相识的藏族阿嬷,用她粗糙温暖的手牵着我,一步步带我走了出来。-0¨0_s?h¨u?./n?e~t.”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
江凛的心跳骤然失序,擂鼓般撞击着胸腔。他猛地想起压在旧日记本最深处的那半块皱巴巴的奶渣饼包装纸。也是在某个同样被诵经声包裹的黄昏,在一条相似的转经道上,一位慈祥的老阿嬷,硬是将一块带着温热奶香的饼塞到他手里,用他听不懂的藏语说着什么……命运的齿轮在此刻发出沉闷而精准的咬合声,他豁然贯通——为什么每当自己提及那段孤身寻觅的岁月,栀栀的眼神里总是交织着那样深沉的温柔与无声的叹息。原来,他们曾如此之近。
“后来,我去了定日。”栀栀又舀起一勺饱满的青稞米,却并不急着吃,任由几粒饱满的米粒从她白皙的指缝间缓缓滑落,像无声坠落的时光,“在绒布寺那个小小的观景台上,我第一次亲眼看见了珠穆朗玛峰。它就矗立在那里,巨大、沉默、披着永恒的冰雪,美得让人窒息。”她的声音飘渺起来,仿佛被高原稀薄的空气带回了远方,“那时正好有一支登山队在附近做适应性训练,他们的向导人很好,看我一个人,就教了我一些在高原生存的实用技巧,怎么辨别天气,怎么保存体力……”
江凛的掌心瞬间沁出一层薄汗,黏腻而冰凉。他清晰地记得定日那个冰冷的雨夜,自己像只落汤鸡般狼狈地闯进登山队的临时营地,浑身湿透,冻得牙齿打颤,却因为行踪可疑被警惕的队员扣留盘问……原来,在他漫无目的、焦灼寻找她的那些日子里,她就在离他如此之近的地方,呼吸着同一片稀薄而清冽的空气,甚至可能与他仰望过同一片星空下的同一座神山。咫尺,天涯。
“再后来,我辗转到了樟木口岸。ˉ?′2?^¢8[?<看·?书×;网!> ?:已^¤发?±\布?|?最)新?章!$-节?”栀栀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碗,陶瓷碰触桌面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抬起头,目光如炬,直直地看进江凛眼底深处,“在那里,我遇到了一群正在执行巡逻任务的边防战士。”她的声音不易察觉地微微发颤,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们穿着单薄的军装,在刺骨的寒风和漫天飞雪中,用脚步一寸寸丈量着漫长而艰险的边境线。他们的脸上……全是冻疮,旧的结了厚厚的痂,新的又裂开,渗着血丝……” 那景象,像烙印一样刻在她心上。
江凛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他猛地想起自己那本随身携带的旧日记本里,夹着一张模糊不清、边缘卷角的照片——某个被风雪包围的无名哨所前,几个年轻的面孔对着镜头敬礼,笑容僵硬却无比坚毅,身后是连绵不绝、沉默肃杀的雪山。那时他只当是随手拍下的旅途风景,此刻却如遭雷击般意识到,那方寸之地,那被定格的瞬间,或许正是她目光曾经长久停留、心灵被深深震撼的地方。她的目光穿透了镜头,落在了他未曾留意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