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栀栀起身,走到简陋的窗边,望向窗外拉萨河谷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霓虹与星光交相辉映,“就在那一刻,看着他们用几乎冻僵的身体,背负着沉重的装备,在那样极端恶劣的环境里,依然一步步坚定地前行……我的心被狠狠揪紧了。”她转过身,逆着光,窗外的灯火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她的眼中却闪烁着无比清晰、无比坚定的光芒,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一个念头无比强烈地击中了我——我应该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去改变他们的处境,去减轻他们肩头的重担!”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所以,我决定了——入伍。去研发真正能保护他们、减轻他们负担的装备!”
江凛感觉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酸胀得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些在实验室里熬过的无数通宵,那些围绕着图纸激烈争执的瞬间,那些在风洞试验台前紧锁的眉头,那些她曾无数次提起却被他认为是技术狂想的“高原灵感”……此刻都串联成一条无比清晰的脉络。原来那些在图纸上反复勾勒的线条,那些在冰冷仪器中测试的无数次参数,那耗费无数心血的外骨骼装甲,其灵魂的源头,竟是她四年前在樟木口岸的风雪中,被那群年轻战士用冻伤的脸庞和坚毅的步伐所点燃的火种。
“选择入伍,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栀栀重新走回桌边,在他面前站定,然后轻轻握住了他有些冰凉的手。她的指尖带着微微的暖意和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父亲的关系网……再庞大,再无所不能,他的手也伸不进部队里;而你……”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浓密的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我以为……你永远也猜不到,我最后会选择穿上那身军装。”这是她为自己筑起的、隔绝过往的堡垒。
江凛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翻涌的巨浪,他猛地将她拉入怀中,手臂收得那样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熟悉又令人心安的柠檬清香,混合着她身上沾染的淡淡藏香气息,瞬间盈满他的鼻息。所有的迷雾都在这一刻消散——他终于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在研究所重逢的那天,她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冲锋衣站在门口,眼神里交织着那样复杂的惊喜与忐忑。那身她最终穿上的军装,不仅是她职业的选择,更是她用来逃避家族掌控、斩断过往枷锁的盾牌,是她为自己选择的、全新的命运战场。
“其实……在格尔木的旧书摊上,看到那张夹在书里的、泛黄的报纸剪报时,我就知道了……你找过我。”栀栀将脸颊深深埋进他温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湿意,像在他怀里喃喃自语,“可我不敢问,不敢去细想……不敢去触碰那些年你独自一人走过的路,承受过的煎熬……我怕那分量太重,重到我无法承受……”她抬起头,长长的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泪珠,在灯光下折射出脆弱而璀璨的光,“直到……直到你在玛尼堆旁,掏出那枚小小的戒指……我才敢真正地、彻底地相信,命运……真的把我们带回了彼此身边。”那一刻,玛尼堆的石头见证了迟来的圆满。
接下来的日子,栀栀带着江凛,沿着她当年独自走过的足迹,一步步回溯那段错过的时光。在日喀则那家熟悉的小旅馆,头发花白、笑容慈祥的老板娘一眼就认出了栀栀:“哎呀!是你啊姑娘!当年就属你最爱坐在我们这个小院子里,对着夜空发呆看星星!”江凛的目光扫过墙上挂满的斑驳老照片,其中一张泛黄的合影角落,一个穿着藏青色藏袍的纤细侧影,正安静地望向远方——那正是当年在此停留的栀栀,近在咫尺,他却遍寻不见。
在定日,他们住进了当年她曾短暂栖身的青年旅社。热心的老板翻出厚厚的旧登记簿,布满灰尘的纸页哗哗作响。2019年7月15日——江凛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日期上。就在那几行潦草的签名里,两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中间只隔了寥寥数行陌生的笔迹。一个在焦灼地寻找,一个在安静地停留,命运的轨迹在同一个坐标点上短暂交汇,却又无声无息地滑开,擦肩而过。咫尺,竟成最遥远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