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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章完结10

东二老还正睡着,我不愿意为找钥匙而惊动

他们,便从打馕的土炉(新疆俗话叫“馕坑”的)旁的高台上上了墙头,一跃而下,来到当

街。只见高大俊美的马尔克木匠推着一辆自行车,自行车货架子上面与两旁绑了许多东西,

正和大队一位17岁的民兵争执。我走近去一看,原来他的自行车上驮着三个小摇床,看样

子他要骑自行车把三个小摇床拉到伊宁市早市上去卖,而小民兵根据革委会夏收指挥部的命

令予以堵截。

马尔克衣冠齐整,精神焕发,虽然受阻,但是并不急躁,而是耐心地、有板有眼、有滋

有味地与小民兵辩论。他说:“……亲爱的兄弟,哦,我的命根子一样的弟弟啊,你的阻拦

是完全正确的,是的,百分之百的正确。我们的夏收,具有伟大的历史意义。不错,我应该

参加会,不参加会是不对的,它是我的缺点,它是我的错误,我愿意深刻地认识,诚恳地检

讨,坚决地改正。但是伟大的导师教导我们,遇到什么事,都要想一想,眉头一皱,计上心

来,心之官则思。世界上的事,怕就怕认真,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万万不可粗心大意。

关心群众生活,打击贫雇农,便是打击革命。而我呢,是真正的无产阶级,真正的雇农,我

来到毛拉圩孜公社的时候,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饭,晚上睡觉没有枕头,我是用土坯作枕头

的。那么,是谁,发扬了深厚的阶级感情帮助了我呢,亲爱的我的命根子一样的弟弟呀,那

就是你的阿丽娅姐姐呀!当然,这是党教导的结果,也是人民群众的帮助的结果。群众是真

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则往往是幼稚可笑的,不了解这一点,就不能够得到起码的知识。没

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那么,我的兄弟,你的阿丽娅姐姐现在是怎么样了呢?唉,安拉在

上,她偶染沉疴,一病数月,茶饭不思,热火攻心。天啊,真主啊,保佑她吧!那么我又能

做什么呢?我愿意替她生病,我愿意替她死。然而,世界上只有主观唯心主义最省力气,可

以不负责任地瞎说一通,做得到吗?结合实际吗?哪怕是最好的理论,如果只夸是好箭,束

诸高阁,那就是教条主义。我呢,就做了这三个摇床,劳动使猴子变成了人,劳动使我有了

三个摇床。兄弟,你看我做得好吗?看这圆球!看这旋工!看这色彩!不,这不是摇床,这

是黄金,这是宝石,这是幸福。睡在这样的摇床上的孩子将成长为真正可靠的接班人。做了

摇床你怎么办呢?坚决学习大寨,先治坡,后治窝,割掉资本主义的尾巴。卖给私人,不,

我决不能卖给私人,斗私批修,办学习班是个好办法嘛……”

马尔克诚恳地、憨直地、顽强而又自得其乐地一套一套地讲了个没完,他的目光是那样

清澈,天真无邪,又带几分狂热。他说话的声音使我联想起一个正在钻木头的钻子,嗡嗡

嗡,嗡嗡嗡,嗡嗡嗡。他的健壮的身躯,粗壮的胳膊,特别是两只大手的拙笨的姿势,使你

无法对他说话内容的可信性发生怀疑,何况那是一个除了怀疑我自己,我不敢也不愿怀疑别

的一切的年月呢。

马尔克可能说得有点累了,他把车支好,与我握手问安。然后,他掏出一个绣得五颜六

色的烟荷包,还特别把烟荷包拿近我和小民兵,让我们参观一番,显然,那是阿丽娅给他做

的喽。他解开缠绕了好几道的带子,拿出一沓裁得齐齐整整的报纸,折一道印,用两个手指

捏出一小撮莫合烟粒,看颜色他的烟还算中等偏上的,他用熟练的动作把烟粒拨拉匀,舔上

口水,卷好,用打火机点着烟,抽上两口,先“敬”给我(我在这三个人中是年龄最大

的),然后给了小民兵一张裁好的纸,一撮烟末,最后自己卷起烟,吸了两口,又滔滔不绝

地说了起来。

由于我很亲热地接过沾了他口水的莫合烟,我们的关系似乎在这一刻又亲密了些。所以

他这一次一面说一面用一种相当谦恭的态度不断地问:“我说的正确吗?”由于他个子高,

他和我说话的时候,要微微躬身俯就。我呢,唯唯诺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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