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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章完结84

子),他把拥脖放到我们的一只黑猫的脖子上,呵,那真是一只大黑猫,简直像一条狗。我

的儿子每天赶着猫拉石滚子,在院子里‘轧麦场’……我的儿子长得真好看,他多有本事

啊,不到一岁就生吃了一头皮牙孜(葱头),到四岁的时候他都会写字,会写名字,会念

‘拉衣拉赫衣,衣拉拉赫衣……’(经文起始句)了……”

阿依穆罕大娘的故事我已经听她说过几次了,但是,一遇到砖茶断绝供应的时候,她就

要回顾这一段。也许,这回顾和叙述自己的痛苦,其味也如饮苦茶吧?

“可那一年流行瘟疫,我爸爸,我妈妈,我的两个姐姐,我的丈夫和我的小儿子……都

死了,胡大把他们的命收回去了,我们又能说什么呢?老王!”

“如果医疗条件好一点……”我小心地说。

“也许……那时候伊犁也有医院……我的孩子陆续死光了,只剩下了桑妮亚。桑妮亚是

艾则孜哥的前妻生的。我嫁给艾则孜哥的时候她才一岁,然后我成了桑妮亚的妈妈,我给她

做饭,我哄她睡觉,我抱着她……”

大娘的回忆充满感伤,我也感动了。只是有一点,她和她的继女桑妮亚的年龄我怎么也

算不对。如果阿依穆罕是15岁结的婚而当时桑妮亚一岁的话,那么阿依穆罕比桑妮亚大1

4岁。如今,桑妮亚自称是33岁。那么阿依穆罕只有47岁,显然不太对头。桑妮亚已经

有五个孩子了,但长得结实、苗条、不显老,她很可能少说了两岁,比如,她可能是35

岁。阿依穆罕大娘呢,也说不定记错了自己结婚时的年龄,恐怕也还要加上两三岁。那么,

她不仅是超过了49,说不定是53岁左右了。

“……直到土改以后我才和穆敏结了婚。艾则孜哥死了以后,为了将桑妮亚抚养大,我

守了十几年的寡。土改那年,我先把她嫁了出去,我把艾则孜哥留给我的产业差不多全给了

她,只留下了这个小院和这一间小房,这原来只是大院的一角。你住的那间小贮藏室是穆敏

后来盖的。我本来不想再结婚的,乡长和工作队长都来说合。我知道穆敏是个好人,他下苦

(扛长活)几十年,又整整当了七年民族军的兵,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他没结过婚。他不

愿意别人说他沾了女人前夫的光。”

于是明白了为什么桑妮亚家是那样的高房大院,而穆敏老爹这里是这样寒酸。

“……我与穆敏结婚以后,又生过两个孩子,”阿依穆罕继续说,“我不是不生孩子的

女人,我生过,我有过,”阿依穆罕的声音激动得颤抖,眼里充满了泪水,“两个都是儿

子,头一个出世三天就去了,死得像一只小猫。第二个孩子长到了一岁半,他会叫大大和阿

帕(妈妈)了。我是生过六个孩子的母亲,但是现在,我生活着,像一个不会生孩子的人,

那些不生孩子的女人,人们都讨厌,自己也讨厌……”

“也不能这么说……”我无力地劝慰着。

“不,我不这么说,唉,老王,我从来没有这样说。命是胡大给的,胡大没让他们留

下,我们又说什么呢?这不是,我没有爸爸,我没有妈妈,我没有孩子,可是我有茶。穆敏

总是给我买茶不管他怎么发脾气,骂我,嫌我茶喝得太多,他一定会给我买茶来的……而且

现在有了您,您也给我买过好几次茶了……”说着,她宽慰地笑了。

阿依穆罕的信赖是没有错的,她对穆敏的信任使我这个旁观者也感到温暖。这天半夜穆

敏回来的时候带着半板子茯茶。他仍然是半夜来,天亮前走的,我睡得死,既不知道他来,

也不知道他走。只见到第二天阿依穆罕眉开眼笑地大把抓着茶煮。这天的茶让人觉得特别有

味,虽然我不理解茯茶怎么可能弥补父、母、孩子都不在了所留下的空白。

在这个繁忙的暮春和初夏里,穆敏老爹每天没日没夜地操持着队里全部农田的浇灌工

作,有时一连几天见不着他,有时他回来睡上两、三个小时,吃上顿饭,匆匆又走了。我问

他:您的睡眠不足啊,老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他笑一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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