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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章完结88

乌鲁木齐的长途客运汽车,到乌鲁木齐再转乘去南疆的车到和静,路程加上转车,他大概要

晓行夜宿,经过五六天之后才到达目的地。youshulou.com我是知道在漫漫的戈壁瀚海与层峦叠嶂的天山深

处行路的滋味的,分手的时候,我流泪了。

老爹的计划是走一个半月,路上半月,在弟弟家里呆一个月。自从老爹走后,阿依穆罕

丧魂落魄,披头散发,凄凄惶惶,不可终日。吃拉面做菜卤时她忘了放盐;剁辣椒的时候她

伤了手指;给牛挤奶的时候不知道她怎么惹恼了奶牛,被奶牛一蹄子踢翻了牛奶桶,把牛奶

洒了一地。害得老大妈用铁锨把牛奶埋了半天。维吾尔人对于食物是有一种庄严的敬意的,

日常最忌浪费食物,如确实某种食物霉坏或污染不能再吃,绝不能顺手一倒完事,而要郑重

地掩埋干净。

老爹走后的第四天,冷空气入侵伊犁河谷,西北风怒号,夹带着来自高山的被吹散开的

积雪。吃过晚饭以后,我协助阿依穆罕大娘侍候好了驴和驹、牛和犊,回到突然变得寒气袭

人的小屋喝茶。大娘一面烧茶,一面顺手丢了几个玉米骨,在刚刚安装上的、似乎还有点东

倒西歪的铁皮炉子里点上一把火。小小的土屋霎时间变得灼热炙人,火光照得大娘的脸通

红,然后随着火光的熄灭室温又在明显地下降。就在这种室外寒风呼啸,室内忽冷忽热的情

形下,老大妈向我吐露心曲说:

“唉,老王,我真不愿意老头子去南疆啊!哪里来的弟弟?弟弟又算什么呢?我195

0年第二次结婚,嫁了穆敏,不就因为他人口简单,忠诚可靠吗?”

“也快,最多一个半月,他就回来了。老爹走前这一个月,干了多少家务啊,他就是希

望您平安顺当地度过这一个半月……”我安慰老妈妈说。

“不一定,老王,不一定啊,”阿依穆罕打断了我的话,“老王,您给我出出主意,我

应该怎么办呢?”

“您好好地过日子,把身体保养好,把家照料好……”“不,我说的不是这个,老王,

您不知道啊,南疆人的心,南疆的风俗,与我们伊犁人不一样的。您知道,我比老头子大两

三岁,又没有孩子,老头子虽说是老头子了,毕竟是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噢!我敢说,他弟

弟一见老头子,一定挑唆他把我抛弃了,再就地给他说一个40多岁、还能生育的女人……

实话对您说吧,我知道的,老头子这一去,是不会回来的了!”说到这儿,阿依穆罕伤心已

极,呜呜地哭了起来。

阿依穆罕大娘的话与泪大出我的意料之外。看他们平日相敬如宾、相依为命,老太婆对

老爹是虽有腹诽但行动上唯命是从,为了让老爹及时吃饭不惜烧掉一把又一把的柴,烧干一

锅又一锅的水,而老爹对老太婆又是那样体贴照顾,虽有埋怨但有求必应……怎么可能走一

趟和静就造成这么大的危机感呢?难道人和人的相互信赖就这么不牢固,而莫名其妙的隔膜

(例如南疆人对北疆人,或北疆人对南疆人的看不惯的一些说法),就可以那样有力地左右

一个人的判断么?唉!

我竭尽全力安慰大娘。也好,经过这次一说一哭,什么东西都倾倒出来了,后几天,大

娘的情绪正常多了,她还给我做了一回相当费事的薄皮奶油南瓜丁包子吃。

两个星期以后,一天下午,我从庄子参加积肥劳动回来,一进院门,看到正在用榔头砸

煤块的阿依穆罕大娘。大娘一见我,喜笑颜开地告诉我说:“老头子回来了。”

简直难以置信。如此隆重庄严,如此兴师动众地筹备、送行、成行,而且从精神上是那

样沉重地惊扰和震动了老妈妈以后,才14天,老爹就回来了。这甚至使我觉得荒唐滑稽,

替他们不好意思。

老爹态度平和,精神正常,含笑不露,彬彬有礼。对于我的关于他的路途生活、关于他

的弟弟、弟妹、子侄以及和静县情况的问候他只答以“好”,“对”,“就那样”,“嗯

嗯”,此外不置一词,好像根本没有谈这个话题的兴趣,好像盛大的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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